第三十八章 人人都是谜语人
“这只是一只伥鬼——真正的祸首,此刻却还不在庄内。”
这大门上戴着铜面具的人,声音实在过于清冷了些,以至于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把大伙的热情浇熄了许多。
白狼藏在头巾内的耳朵动了一动,他悄无声息地对周梅云打着口型。他说的是:这人只听声音,没准是个娘娘腔……
周梅云哈哈一笑,笑完了一巴掌就轻呼在他头上,发出声闷响:“你屁大点孩子,成日介关心这些干嘛?”
其实周英雄纯粹就是见捉住了那劳什子伥鬼,心中激动,一时手痒,非要打点什么而已。他这一巴掌轻轻巧巧的,倒是打不出什么问题。不料他们簇拥着的李金泉老人却是个爱孩子的,他亲眼目睹周梅云这一巴掌,不由起了爱护之心,一把就拉过白狼,就往自己身后藏。老人嘴里絮絮叨叨的劝:“好汉,你也是小老儿的本家,我瞧这个孩子,就如我自家的孙儿一般。这么点大的孩子,你怎么照着头打?这是你的小弟,打坏了怎生得了?”
老人训斥,周梅云也不好造次。他吃了数落,偏偏不好发作,一张脸憋得通红,就如一头斗败的公鸡。
白狼被老人拉在身后,露出一双冰蓝的眼睛,专门欣赏周梅云吃瘪。这孩子眼歪嘴斜的做着鬼脸,一脸的幸灾乐祸,把周梅云气了个够呛。
周梅云只觉脸上火辣辣也似,羞愧难当,索性撇过脸去,来看那被抓住的家伙。
这一看,非同小可,周梅云惊得一个激灵,狠狠地一咬舌尖,再细细地看,越看越是心惊。
“夥移!”人群爆发出了惊叹。
“这个玩意儿,究竟是人是——”有人惊呼出声,后半截话却硬生生憋住。
玄天升龙道的几个灰袍道人看得感叹连连:“这个人,只看尸体腐烂得这般厉害,怕已死了月余了……”
不错,那被捉住的所谓“伥鬼”,与喻超白一行三人在那根本不存在的“鸿儒客栈”之中所见的“强人”,一般无二!一样是具早已高度腐烂的尸体!
火把“噼里啪啦”的烧着,连带着周遭人的脸色也阴晴不定。喻超白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退出了人群。
李明晨今夜建功,一张脸通红,原本只觉自己出了大风头,但此刻火把一凑上来,他借着光,看这人形怪物肉身都已腐烂,被他砍断的手臂处,露出的断肢都是不正常的酱紫色肌理,吓得也是一个激灵。
这人却有些眼力见,他大喝一声:“别愣着!快给那孩子烧一锅姜汤!使些红糖!”
听他这一声吼,被喻超白三人簇拥着的李金泉老人也反应过来,不顾咳嗽的跟着吼:“快!快给水娃一家子烧姜汤、熬红糖!快!”
族内德高望重的老辈人发了话,在这小村庄里不亚于圣旨。人群当下一哄而散,有去安慰这一家人的,有去扒姜烧汤的,也有看守着这所谓伥鬼的。一时间场面再次乱糟糟,火把四处攒动,脚步杂乱无章。
李金泉一边咳一边吼,身上破袄棉絮乱飞,“嗤嗤”的撩着了火,发出蛋白质烧焦的难闻臭气。
老人又吼道:“快!快安排水娃一家子赶紧去歇息!小娃娃莫受了惊!”
人群行动起来,场面越发的乱。那几个灰袍道士看上去颇有几分义气,自告奋勇的要为这一家人守夜。李金泉拗不过,随他们去了。
趁着这股乱,李明晨低声咒骂了一句,头一缩,叽里咕噜的就往人群外窜,一面窜,一面嘀咕:“这什么东西,这般腌臜,那孩子切莫染上什么痨病才好!”
他抄着手,低了头,看似是漫无目的的乱走,其实却是来赶喻超白三人。
喻超白三人簇拥着李金泉老人,身后不紧不慢吊了个李明晨,白狼看不过意,大声说道:“李大哥今夜建功,他是什么样人,咱们也该看清了,且等一等他罢!”
周梅云摆摆手,意思是喻超白说了算。
喻超白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不错,李兄弟今夜所为,全是一片义气,为着这不认识的涌泉庄村民,他也算劳心戮力,咱们可以等一等他。”
李明晨等的便是这句话。他虽则机警,却只是一个人。那些江湖好汉三五成群,其中一伙几个,昨日却被他痛打过。这伙人若要暗算他,便害了他性命,也可推到那怪物头上,他一个人难免不好应对。之前他主动与喻超白三人套近乎,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喻超白的想法也差不太多。他已发现这位李明晨颇有本领,且明显也是有玄门秘技压身的,如此一个人物,偏偏得罪了同道,孤身一人,这样的人,最好结伴同行。之前不肯答应,不过是萍水相逢,不清楚此人的心性。
今夜这一番举动,这位李明晨表现出的为人,颇有古道热肠的义气,人也机警。因此喻超白也愿意等上一等。
被他们簇拥着的李金泉老人,年纪活够了八十多岁,眼睫毛都是空的,哪里不清楚他们彼此间的想法?
一时间说话能顶用的四个人都无异议,李明晨欢欢喜喜就加入进来。李明晨这人,着实是有些自来熟,他一进来就发问:“我说,老丈,你们这庄子……是自一个多月前开始走失人口的么?”
李明晨问这一番话,其实也是想要了解些讯息。这劳什子伥鬼,着实把他吓得够呛,恶形恶状的,似乎早已死去多时。与这等诡异的东西打,寻常人十分的气力,陡然吃了一吓,使得出三五分就算不错。今夜若非是无星无月,黑漆漆看不分明,只怕李明晨第一时间看清这诡异东西的形象,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只是他虽是公心一片,这些话单问出来,却着实有些失礼,不啻于往老人的伤口上撒盐。那些护着老人的村民壮劳力们不由对着李明晨怒目而视,火把“噼里啪啦”的烧着,氛围却陡然凝固起来。
李明晨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正准备头一缩,这边喻超白手一摊,发了话:“老伯,事到如今,咱们四个你敢是能信了吧?你看我这李兄弟,为着咱们涌泉庄,命都豁出去了,同那怪物打生打死。这一番辛劳,当真是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方才有幸救下你庄内娃娃的性命。”
喻超白说到这里,顿了顿,脸色诚恳:“漫说是他,便是我,方才也是冲上去了。我们四个,老伯还信不得么?”
这番话说得诚恳,蕴含的感情也不掺假。人么,终究还是吃五谷杂粮,通人情世故的,寻常人听到这么一番话,心头一热,有什么话也要说了。只是今夜遇到的这位李老汉却非如此,老人家重重的叹息一声,仍没有给出答复。
李金泉老人摆了摆手,冲自己庄内的后生喝道:“你们弄啥?就这般对待咱们李氏一族的救命恩人么!”
老人说着,举起拐棍作势就朝最近的几个青庄身上没头没脑的打去。
啪!啪!……
老人在这庄内,确乎是有地位的,他一拐接着一拐的抽打着,发出闷响,虽人老体衰,倒仿佛是真动了怒。
只是喻超白李明晨这两个人,都是常年在外混成了精的人物,他们哪里看不出来这是老人在装腔作势?
乍一看,老人卖力的抽打着自家后辈,实际上么,嘿,这老丈靠着这一番动作,就回避了李明晨、喻超白的追问……
喻超白和李明晨此刻不说话了,由着老丈动手。他们二人摆明了是对这老人有了些意见。
哼,这老丈,对他自家的后生么,确有情义。只是咱们弟兄为他打生打死的豁出命去,他不仅连顿饭都不准备,连这些紧要的讯息都藏着掖着……喻超白心中冷笑连连。
李金泉打了一气,似乎打得累了,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口气接着一口气的,吸不上来。依着无数光年之外的地球上的医学体系来说,这老人本就有哮喘、支气管炎一类的疾病,这么一番剧烈运动下来,当真是要了半条老命。
那些涌泉庄的精壮劳力们立刻七手八脚的搀扶着李金泉,有几个目光喷火一般的盯着喻超白几人。若非老人拉住,看起来就要同喻超白几人拼命。
白狼冲上前来,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老人揪心的喘息却没有好转。看来白狼的治疗能力,对于这种慢性病却是束手无策了。
老人的喘息越发的困难,一口气似乎再也接不上去,正在此时,一阵幽幽的药香被夜风裹挟着往喻超白四人的鼻子里钻,一只过于白瘦的手夹着一粒药丸就往老人嘴里送,只片刻,这老人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
做完了这一切,那不知何时从涌泉庄大门上飘荡下来的铜面具说话了:“你们还是不要追问这老丈了,具体的情况,明日一早,来大门口,由我来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过于清冷,而且以一个男人的标准而严,也嫌太尖细了些。
这人使了一手“逼音入线”的遁术,声音只在他们几个人的耳边回响。那些涌泉庄本村人,仍旧是对着他们怒目而视,手忙脚乱的帮李金泉老人顺着气,根本没有听到铜面具的这句话。
喻超白心中“咯噔”一下:这位铜面具的修为,应当是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他也这样的做法……这李金泉老人和涌泉庄,真有古怪么?
这铜面具自顾自的说完,也不顾喻超白几人是否应承,足尖抵地,半空中一团明亮的青焰一闪而过,人就已往屋顶上掠去。
喻超白狠狠嗅了一口,企图分辨出这是药香还是其他的什么味道,可惜这成份似有古怪,以他的鼻子也分辨不出。
他只好骂骂咧咧的低声说了句:“娘娘腔……”
周梅云的心情也不甚好,阴沉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喻超白此时的心情确实非常不好,忙活了大半夜,仍旧是一头雾水,伥鬼、恶虎、狴犴、老人、铜面具……一个个都如那天杀的谜语人,说话都只说半截,闹到现在,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就比如这古怪的涌泉庄,那狴犴说是要他们帮忙,可就在方才,捉拿住那只“伥鬼”时,那头狴犴却一个跳跃不见了踪影。
再说这李老伯,一提及关键讯息,就岔开话题,总是不肯实言相告。
这古怪的一切,究竟包藏着什么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