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治疗
喻超白生无可恋地仰躺在地上。经历了昨夜的战斗后,他的手脚至今仍旧绵软无力,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犹如周梅云那些符上的涂鸦。
周梅云又开始讪笑,他献宝似的捧过来一碗糊糊:“快吃吧,吃了才有气力。”
喻超白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又歇了一会儿,费力地挣了两下,勉强爬起来坐着。这个动作可就扯到了腰、腹、后背的肌肉,疼得他直抽凉气,发出风箱一般的喘息。
他坐起来后的第一个举动不是去接周梅云递来的食物,而是去看那头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当路君。
当路君已经硬了,喻超白直到此时才能看清它的全貌。那原本应该是一头狼中的吴彦祖,它活着时浑身披着美丽的银渐层,拥有修长健美的形体。此刻这头狼——不,这已经看不出是一头狼,它现在的造型完全是一块摔得七零八碎的黑炭。它的爪子被炸飞了两只,尾巴也被高温融化了一半,依稀能够认出是狼头的部位则干脆留下了两个透明窟窿。那里原本应该是它的眼球,可现在完全被炸飞了。高温炙烤过皮毛、肌肉的焦炭味已经被寒风吹散,这头狼尸如今完全就是一摊支离破碎的黑色碎渣,更贴切一点的形容,这头狼尸现在的模样像极了炸过了头的油炸鬼。
喻超白自幼都在沙州讨生活,漫说陇右,就连沙州这片地界都没有出过,他自然想不到油炸鬼这个形容。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见到这头狼的尸体时的震惊。
这可是一头远远强过“明境”的当路君,都快接近“暗境”了,周梅云居然连这种可怕的东西都能炸死……
他感到自己的小命完全就是天老子不收才苟延残喘下来的……
一旁的周梅云等得快要不耐烦了,自从喻超白醒来以后,这娃就三不五时地瞄那头死狼,魔怔了吧这是。他不由得催促喻超白接粥:“快吃点,你昨夜消耗得大,咱们还要赶路呢。”
他可还没忘了自己还有正事。
还要赶路……喻超白神色复杂地接过碗几口扒完:“这头狼的实力你比我更清楚。”
周梅云显然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清楚,怎么了?”
喻超白点了点头:“你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周梅云仍然没有理会到他的意思,继续回答道:“最多就接近‘暗境’吧,但肯定不是。它假若是,你现在可根本起不来。”
这倒是实话,暗境的高手只需要攻击时输出一道劲力,凭喻超白那满身被狼爪划出的伤痕,完全能够置他于死地。
“你说得没错。”喻超白撩了撩头发——其实他如果不是太脏太穷,完全算得上眉清目秀,这个动作足以让他吸粉无数,进入忧郁帅哥的行列。
喻超白忧郁的说:“这是一头起码接近‘暗境’的狼,而你炸死了它,用了足足三张爆炸符。”
周梅云点了点头,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实战兼第一个人头,他觉得非常自豪:“不错,这头当路君确实是我炸死的,我只不过动用了三张爆炸符,就炸死了它。”
只用了三张……喻超白的嘴角狠狠地扯了扯,感觉自己浑身的抓伤、烧伤开始隐隐作痛。他忧郁的说:“其实,你可以只用一张的。你应该对你的符有信心。”
周梅云压根没有听出来喻超白话里的意思,他摇了摇头:“符上的阵法是我和昊阳兄弟一起设计的,转化效率没有问题,但我能够使用的元气实在太少……就这一张符,我也发挥不出来所有的威力,我恐怕一张并不保险。再说,我还得救你呢。”
周梅云的意思大约是他的元气作为正催化剂的总量不够,不能达到理论上引动爆炸的最高效率。
大夏的文明进程显然没有发展到发明出催化剂这类术语的程度,因而这句话他说得云里雾里,这就导致喻超白对他真正的意思理解得完全错误。
理解错误的喻超白听得异常难过:“你?救我?”
周梅云理所当然地点头:“这个自然,的确是我救了你。不过你不用客气,咱们是朋友。”
喻超白愁眉苦脸:“你还用了足足三张爆炸符来救我?”
周梅云大度的摆了摆手:“区区三张符,值当什么!大恩不言谢,你只要记住,是我周英雄救了你的小命,我就相当于你的再生父母,以后我遇着了事,你也得上,这就算报答我了,知道么?”
喻超白咬牙切齿地说:“你炸了我三次,居然还想当我的爹?”
周梅云此时终于听出喻超白语气的古怪,他感觉自己很委屈:“小鱼,怎么说话呢?做人要厚道,周哥用了足足三张爆炸符才救下你的命,损失大发了,你就这样报答周哥的?”
嘶,喻超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他一跃而起,扑向周梅云:“你还敢提你用了三张爆炸符的事,你这些玩意儿,一张就炸死了当路君,三张,你那是炸狼吗?你那是炸我!”
周梅云措手不及,被摁倒在地,手脚都被制住,他也急了:“我那不是怕炸不死吗?”
喻超白制住了他,拳头捏得邦邦硬:“好啊,你还怕炸不死我!”
周梅云被误解了,他这样既自卑又自负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误解。他的自尊心开始发作了,他觉得挨揍是小事,自己绝不能被误解,这是可耻的污蔑。他豁出去了,唾沫星子喷得喻超白满脸都是:“呸!我那是炸狼!再说你这条命不还是我救的吗?我把你从狼身下拖出来的时候,你小子可就只剩一口气了!”
他固执地认为确实是自己救了喻超白,并且一定要喻超白也认可。可他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越是强调,喻超白就感到越是憋屈。
憋屈无比的喻超白刚松了下去的拳头又捏了起来,显然被气得牙痒痒:“你把我拖出来是不假,可有你这么办事的吗?我这一身都是伤,你难道不会帮我包扎?”
不过看来他这一拳注定是揍不下去了,因为话音未落,他的身上突然“噗嗤”一声,各处都喷出淡红色的血雾来,人立刻就倒了。
看来他情绪过于激动,伤口全都崩开了……
周梅云满脸倔强地瞪着喻超白,不提防被血雾喷了个正着。他抹了一把脸,刚要发起新一轮对线,突然感觉身上突地一重,显然这正是喻超白,且喻超白的身体开始了耸动,周英雄吓得大叫起来:“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小鱼,欺负周哥也别这么过分!”
喻超白挣扎着想从周梅云身上爬起来。他手脚并用,腰腹和背部那些被撕裂的肌肉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看上去完全就像一条趴在枯枝上的毛毛虫,正在一点一点地蠕动。
周梅云吓得脸色煞白,嘴里全是些难懂的话,什么“正经人”“不是这样的人”,喻超白听得聒噪极了,可他实在体力不支,无论如何也挣扎不起来,终于,他艰难地开口说道:“你是死人吗?我真的爬不起来了,你就干看着,不来扶我一把?”
周梅云这才反应过来,他从喻超白身下探出了头,这动作像极了乌龟探出了壳,他的脸色也是一片煞白,终于反应过来:喻超白这是自己爬不起来了。
周英雄到底是个善良的好人,他赶紧从喻超白身下钻了出来,上手就来拉喻超白。周梅云拉,喻超白撑着地面往上抬,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将喻超白连拖带拽的扶了起来。
借着这一坐的功夫,周梅云终于明白了为何喻超白会生如此大的气。
喻超白背部几乎全被爆炸产生的高温烧伤了,大片大片的烧伤烧坏了他的背部表皮和皮下组织;更可怕的是高温将他的衣物一起烧毁了,烧焦的纤维和烧坏的肌体经过冷却的血液彻底粘在了一起;尤为致命的是,喻超白穿在最外层的是那件破皮袍,说到底就是一堆蛋白质,这种物质遇到了高温,就会变成恐怖的焦炭,焦炭中残存的高温附着在人的身上取不下来,就会带来致命的二次伤害。
他的背几乎是一片焦炭。
此外,喻超白的双肩、胯骨轴、左臂、胸膛,全都遍布着不同程度的抓伤、咬伤。这些伤口,深的足足有一指乃至更深,两侧的皮肉都已高高地翻起,鲜血和衣物在昨夜的寒风的作用下,已经彻底粘连在了一起。
用一句话形容此时的喻超白:他还能活着,简直就是个奇迹。
周梅云看到如此惨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一言不发,开始脱喻超白的衣服。
喻超白虚弱地笑了笑:“其实我是个正经人……”
听到喻超白还有心思开玩笑,周梅云勉强把心放下一半,他低喝道:“闭嘴吧。”
没有麻药,但伤不得不治。撕扯这些与肌肉粘连在一起的衣服用了很长的时间,在此期间,周梅云的手保持着异常的稳定,看来常年的提笔画符让他很有做外科医生的潜力。周梅云的动作已经尽量保持了轻微,可是仍然有多次无法不带下皮肉。
越扯这些衣服,周梅云越是佩服喻超白,他从未见过如此硬汉,扛着这么重的伤,竟然大半个晚上都没有哼哼唧唧几句,今早上还有精力与他斗嘴打闹。更令他感到头皮发麻的是,随着他的撕扯,喻超白虽然痛得满头大汗、遍体生津,一张脸憋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但愣是一句痛都没有叫过。
硬汉。
周梅云由衷地佩服喻超白的硬气,同时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第二次认识喻超白。
可惜的是,这次的认识,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失误。
周梅云想到这里,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他需要专心致志地扯掉最后一块粘在一起的血衣。
现在,真正的考验来了。
只穿了条短裤的喻超白倒是不觉得冷,但浑身上下的伤口实在是太多,换句话说,他现在失血已经很多,体温正在逐渐降低。
喻超白注定是要冷上好一会儿了,他正拿着一块手帕擦拭自己的身体,周梅云则一遍一遍地替他清理他够不到的地方。
擦完了,还要清洗伤口。没有麻药,就只好拿着开水硬上。
“整……咯咯……整点药……咯咯……我背上的伤我咯咯,咯,够不到……”喻超白的牙齿开始打颤,这绝对不算是好兆头。
周梅云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开始上药了。
掏出白色瓷瓶,提前用聚水符和火符烧的水已经烧好,净过了手算是消毒,他倒出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涂在手上,慢慢地往喻超白的伤口上揉。
他揉得其实极有技巧,该用力时绝不惜力,即使是喻超白这样的硬汉也开始吃不住这样的痛苦,开始了低沉的吼叫。
渐渐地,吼叫开始不对劲了。
喻超白嘶哑着声音,他的体温开始进一步下降,眼皮再次沉重起来,他感到累了,毁灭吧,生无可恋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骂道:“你……咯咯……你他妈……咯咯……用的……是盐……咯……咯……”
盐?!
周梅云皱了皱眉:“别胡说!我怎么会分不清?”
不过他还是狐疑地停下了动作,拿起瓷瓶闻了闻,唔,不对啊,怎么没有一丁点药香味……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颤抖着朝瓶口沾着的粉末舔了舔,唔,咸的……
完了!
盐根本起不到任何消毒的作用,反而会加剧痛苦、延缓伤口的愈合!
意识到自己再次闯了大货的周梅云慌了,人若是一慌,当真是什么主意都没了,他这时唯一的想法是赶紧清洗伤口,重新涂抹金疮药,兴许还有救。
可是水呢?水啊,水啊……
啊哈,水不正在锅里么?
周梅云眼睛一亮,他这时脑子已经彻底糊涂了,抄起那锅晾得半热不冷的水就往喻超白身上一泼!
喻超白原本将晕未晕,当头就淋了这一身水,经过沙州冬季的寒风一吹,立刻就被泼得清醒了!
好在这锅水也冲掉了绝大部分的盐,周梅云赶紧掏出了金疮药开始往他身上涂,这次他涂得更快了,他生怕再这样折腾下去,喻超白没有死在狼手里,就彻底死在自己手里了。
周家的药确实效力无双,刚一涂上去,喻超白就感到了无比强烈的刺激。这种剧痛又不同于受伤时的痛苦,它伴随着一丝丝凉意,有生命一般地往伤口里钻。只不过片刻,喻超白就感到自己的伤口又痒又痛。他这样常受伤的人明白,若伤口开始痒痛,说明新的肉芽已经开始慢慢生长了。
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涂遍了喻超白全身的伤口,周梅云麻利地掏出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哧溜,撕成了几绺布条,往喻超白的身上裹。
“嗷!!!”刚裹好了一条,喻超白再次疼得跳了起来,穿着条短裤在寒天中撒欢一般地蹦跶。
周梅云捂着脸,他实在是忘了,他拿的这件衣服,是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