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地五绝
毕贤弟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鼻腔中喷出长长的两道白龙。
他的同伙们也个个狼狈不堪,一伙人犹如斗败的公鸡,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那些装门面的鲜亮盔铠也被啄得破破烂烂,这下什么高人风范也不见了。
穿山文甲的那家伙倒是没有受到伤害,他干咳了一声,拍了拍毕贤弟的肩,略微生硬地替同伴圆场:“毕贤弟,近来咱们风餐露宿,你想是腹中饥饿,气力不支。这不过是偶有失手,须怪不得你的。”
毕贤弟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尬笑两声,开始强行解释:“倪大哥说得不错。小弟的确,这个,腹中饥饿,气力虚浮……”
“依贫僧看,问题是出在那只鸟身上。”说话的是那位大红僧袍的觉士,他说话带着可恼的“嘶嘶”声,正常交流也总显得像是在阴阳怪气。
“尼玛大师博学多才,可有见教?”这穿山文甲的倪大哥看来颇为虚心好学,他拱了拱手请教道。
红袍僧侣尼玛大师的霜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化开了,他摸了摸自己满是短茬的头皮,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贫僧的上师在王庭苦修时,曾见‘撼岳金雕’,那鸟生得勇猛果敢,寻常三五个高手也是近不得身的。莫非……”
“不错。我等弟兄五个,尚且拿它难下,可见这只怪鸟勇悍难当。想必定是那‘撼岳金雕’无疑。”接话的是被火烧了的玄天升龙道蓝袍道士,这家伙的眉毛头发全被火燎了,此刻看上去形容滑稽。
扎英雄结的胡人好汉点了点头:“马真人说得有理。本钦本也曾见过爸啦(啦为唐古坨语中的语气词)治下饲养的僚鹰,它们统统不及这只怪鸟。”
“是了,这定是那‘撼岳金雕’无疑。否则以我等弟兄的本事,哪里吃得这样大亏?”山文甲好汉一锤定音。
撼岳金雕……个鬼啊!那明明就是只雕鹄!陇右道东南,这种鸟可再常见不过了!
喻超白听得心里叹息,这帮家伙非但本事低微,阅历也嫌不够。他们这等小蟊贼,竟也来做这剪径劫道的勾当,还把主意打到了自己二人身上,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到这里,喻超白突然古怪的笑了笑:“喂,周东家,这帮人可是跟踪了咱们起码一日了,方才的言谈之中,还说要把咱们扒皮拆骨,割了吃肉——咱们不做点什么?”
周梅云似乎是想息事宁人:“他们的本领低微,也没有真的对咱们做过什么,我看就算了吧。”
喻超白摇了摇头,认真的说:“你这想法太过仁善,他们纵然本事不高,但要给咱们使点绊子可就再容易不过。依着我,还是得教训教训他们,好教他们不敢再打主意。”
周梅云想了想,表示赞同:“你说得不错,是得收拾他们一顿,否则要是他们贼心不死,后面就难办了。”
喻超白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你先在此不要走动,听我的号令行事。”
说完,他纵身一跃,挺着朴刀就跳了出来。
五位豪客原本都在为自己圆场,忽然就见一个人影自河床中一跃而起,正好落在自己几人身前,几个人皆是一惊。
“你是何人!”穿着山文甲的倪大哥反应倒是颇为不慢,他“唰”一下横过自己的五钩神飞亮银枪,枪尖寒光闪闪,看起来冷厉无双。
喻超白撇了撇嘴:“兄弟,你那玩意儿这么亮,镀了银的吧?”
倪大哥一愣,随即冷笑:“废话少说,报上你的名来!”
“呸!”喻超白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故意显得自己狂放不羁一些,他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嘴都快撇到天上去了,手一举,亮起自己那把朴刀,瞪着眼龇牙咧嘴地吼:“都给大爷听好了!”
“大爷生在沙州城,秉性生来要杀人!天王老子从此过,也须夺他一金砖!”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费力地挤出一丝很啦:“嘿嘿,麻溜的,放下武器,给大爷站起来,与大爷剁两刀出出气!”
喻超白紧绷着脸,第一次cosplay强盗,心中颇为紧张,胡诌了几句,希望能够吓住这帮笨贼。
那首诗怎么说?
当喻超白看他们,他们也在看喻超白。风沙装饰了这片天地,喻超白装饰了倪大哥一伙的眼。
倪大哥和他的四个弟兄眼中透着古怪,他们正在仔细打量着这位地里冒出来的“强盗”:
一身明显来历不正的短打扮,袖口着实短了些,露出一截碎布条包裹着的手肘,这一身打扮就妨似他的身上箍了一套绳索;手中举着一把毫无特色的砍柴朴刀,刀面已有了一些细微的锈迹;唔,这位“强盗”,居然好像还打着绷带?
喻超白见倪大哥一伙没有出声,心中暗喜:看来这些人被我吓住了!再给他们来点猛料,让他们看看大爷这一身的伤疤!
他一边想,一边就把自己的上衣一撩,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以此展示自己的豪迈。
倪大哥一伙人原本正觉着古怪,谁知喻超白已经开始脱上衣了。这帮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有见过这等场面:
啊这,大冷天的这家伙怎么脱衣服了?
他精神有问题吗?
卧槽,这家伙居然满身都是绷带……
胡儿原的寒风,今日似乎格外的宁静。
风静静地吹,喻超白冷冷地盯着倪大哥一伙,傲然一笑:“看见了么?大爷这一身的伤疤,乃是一头当路君留下的!谅尔等一干搓鸟,脖子比当路君还硬么!”
倪大哥一伙似乎是看傻了,就这样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喻超白自我感觉良好,他觉得问题不大,场面已经被自己拿捏了,马上就可以进入收尾工作。
两伙人就这样大眼瞪着小眼,天地间寂寞如雪,寒风继续吹……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倪大哥一伙再也憋不住了,爆发出洪亮的大笑,就连那位扎着英雄结、年纪最大的索朗杰布也笑得身躯摇晃,浑身的锁子甲抖出“叮叮”的响声。
喻超白见他们突然大笑,毕竟是装出来的狠辣,多少还是有点绷不住了,他脸色“唰”一下涨红了:“喂,严肃点!有什么好笑的!”
终于,那位穿着山文甲的倪大哥似乎笑够了,他往前迈了一步,稳稳当当站在同伙的前面,脸上残留着不屑的讥笑:“你这蠢贼!在此剪径劫道,竟将主意打到了我等弟兄的头上!哼!你可知道我等是什么人么?”
那位射术不如鸟的毕贤弟似乎有些仁义,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倪大哥莫要吓煞了这厮,谅这厮一个小蟊贼,哪里省得我等的威名?”
喻超白原本只是有些羞恼,但听了这些冒牌高手拿腔拿调的说辞,羞恼迅速升级为恼羞成怒:“威名?你们很有名气?”
扎着英雄结的胡人索朗杰布瞪起牛眼,喝道:“小子,我等是盖陇右有名的好汉,声名远扬,有心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自己放下武器,跪下给爷爷们磕几个头。嗑完了,你就可以滚了!”
喻超白抿着嘴唇,握紧了朴刀,骨节开始泛白,眼神也开始慢慢亮了。
那位玄天升龙道的马真人似乎没什么眼力见,或者他压根没把喻超白放在眼里。马真人扯着尖利的嗓音叫:“呔!兀那贼人!尔冲撞本仙师天颜,不磕下几个头,以为就好走么?”
喻超白大怒:“什么仙师!我亲眼看到,你连自己的法器都操纵不好。你这点本事,给人烧火做饭还嫌不够呢!”
“嗯?”穿着大红僧袍的尼玛大师面色一沉,“这贼骨头看来盯上咱们已有多时,留不得他。”
喻超白瞪大了眼睛:“做人讲点道理!明明是你们先盯上了我!怎的凭空颠倒黑白?”
“桀桀,废话少说,报上名来吧小子!某家这一杆五钩神飞枪下,不挑无名之辈!”穿山文甲的倪大哥冷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喻超白怒极:“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唤作孙笑川的便是!”
“唔,孙笑川,很好。”倪大哥摆了摆手,看来这人很有讲究,他与那毕贤弟互相交换了下眼色,随后点了点头,转过头倨傲地看向喻超白:“贼人孙笑川,你听仔细了!哼哼,你把你朴刀给我交咯!腿站直!我弟兄五个,便是大名鼎鼎的‘天地五绝’!”
天,天地五绝?
喻超白原本恼羞成怒,可是听到这个“天地五绝”的唬烂绰号,还是嘴角抽了抽,这什么鬼名字……
倪大哥并不理会,他的声音开始激昂起来,以手指点自己的同伴,开始一一介绍。
他首先指着的,便是那位射术不如鸟的毕贤弟:“这位好汉,乃是‘开山虎’毕正文!他一身四象不过的气力,便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在终南山苦修时,曾一拳打死过一头‘山君’!更为人所称道的,是他的一手射术,据说他的箭术可与上古时射日的神人相媲美!”
四象不过……还媲美神人……分明是射术不如鸟好吧……喻超白听得牙疼。
就听那倪大哥又一指蓝色道袍的马真人:“这位道爷,是玄天升龙道的马灼之马真人!他的一手‘类龙炎’,足可以焚山煮海!”
喻超白听得更加难过:“焚山煮海……就算是真的,那也得把法器的正反先整明白吧……”
他这话被倪大哥听了个一字不落,倪大哥很是不满:“哼!无知的小子!你可知道这位‘玉山狼’索朗杰布的厉害么?他一手‘白獠’刀术秘技,轻易就能将你这般蟊贼剁成肉酱!”
喻超白冷笑:“吹,继续吹。之前不是什么射日、焚山煮海么,咋的,改走现实路线了?”
倪大哥狠狠剜了他一眼,但他执着的一定要将自己的同伴介绍完:“这位!王庭苦修的尼玛大师!他是一位拥有甚深智慧的觉士!他一身精湛的‘冰枪白莲华’术法,曾正面将一头当路君打得逃跑!他……”
喻超白索性当听评书了,他呲着牙评价:“嗯,当路君,强,无敌,啊对对对。”
嗯?喻超白察觉到有些不对了,前面一大堆肯定是假话,可这位尼玛大师打跑了当路君,插在一大堆大话当中显得过于突兀啊。
别的话都是狂霸酷拽的路子,这句打跑了当路君可就太朴实无华了。莫非这是真的?
他再将这伙人之前说的话联系起来一想……
“料想那畜牲五脏六腑已受了严重的内伤,跑不出多远。它又伤又饿,想来不多时便是要现身的。”——当路君确实没跑出多远,虽然不见得被这位尼玛大师打伤了,可是自己当时确实是又伤又饿……
“只待杀了它,咱们就可有大把的银钱入账!”——当路君浑身是宝,狼骨、狼皮、狼毫、狼牙全都可以卖出高价,自然算得上是大把银钱入账。
“是极是极,它受了重伤,想来片刻就要现身的!”——这说的原来是狼……
“以咱们的本事,拿下那厮的命来,剥了皮,拆了骨,肉却正好把来割了,细细地炙熟,与弟兄们下酒!”——这话说的也仍然还是狼……
淦!敢情是你小子把狼赶到我们这边的!
喻超白刚要开口说点什么,这边厢,已经轮到倪大哥介绍他自己本人了。
倪大哥傲然一笑,挺起了胸膛:“这最后一个,就是我了。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唤作倪嗣聪的便是!同好们抬爱,替我取下一个诨号,唤作‘赛华良’!这是因为大家都认为我与周华良周二爷年少时一般无二,也是一般的修为出众!”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打鸣似的怒喝!
“削他们!小鱼!削他们!”这说话的自然就是周梅云。
原本还藏匿着的周梅云,听到“赛华良”这三个字,再也待不住了。他连滚带爬地往这边跑,带起一路黄沙,口中怒喝不歇:“岂有此理,这厮这点微末本事,居然羞辱我叔父!削他们!”
“赛华良”倪嗣聪莫名其妙地看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周梅云,随即恍然大悟:“好小子!你原来还有同伙!也罢!你一个也是收拾,你们两个也是教训!”
周梅云面皮涨红,跑得连蹦带跳,犹如一只扑腾着打鸣的公鸡,扯着嗓子嚎:“好啊,我在一边算听明白了!敢情是你们放狼来咬我们的!你还羞辱我叔父!小鱼,别哔哔了,削!”
倪嗣聪等人感到莫名其妙,那位“开山虎”毕正文面皮不善起来:“又来一个蟊贼!倪大哥,赶紧着!”
这边喻超白反应也不慢,他也已想通了症结,面色非常难看:“喂,那个,我说,你们把当路君……”
才不听你说!你嘴里没好听的!
已经被阴阳怪气了两次的倪嗣聪这回学乖了,他赶紧打断了喻超白:
“你二人听好了!我赛华良倪嗣聪,玉山狼索朗杰布,尼玛大师,马真人,开山虎毕正文,我们五个,就是传说中的天下五绝——‘倪索尼马毕’!”
“……”
周梅云费劲地默念了一遍,显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倪,倪索尼马毕?
喻超白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也默念了两遍,这次就真的发怒了!
“靠!你们不仅把狼赶来咬我!连我说几句都不准!”喻超白暴跳如雷,“别以为我没读过几天书就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