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门客
林歆看着下面跪着的老人,眼神冰冷,缓缓开口:“罪犯吴恩裘,你知情不报、包庇凶犯、知法犯法、纵恶徒杀朝廷命官。本官问你,你认是不认?”
老人一动不动,但低低吐出喑哑的两个字:“我认。”
狱卒闻言颇感意外。这两个字若被记上了口供,那伏法的凶犯就定了是凶犯,吴恩裘的死也怕是板上钉钉。但他又暗自替老人松了口气,悄悄放下了手中的刑具。
但镇抚大人根本没有放过老人的意思。
“九月廿二晚,亥时,青丝绕发生血案,吏部侍郎公子熊付秦等四人被杀,凶手逃匿。寺丞说,你接到报案,即刻亲自赶去青丝绕。本官问你,吴寺卿究竟是勤勉,还是专门在等着这个报案呢?”
闻言,吴恩裘微不可查地一抖,慢慢抬头看向林歆,灰败的脸色露出一丝裂痕:“大人何出此言?”
林歆眯起了眼睛:“如若本官猜得不错,你早知你的门客可能会在那几日犯下重罪,所以专门在大理寺等着消息,准备动用职权给他善后。回答本官,是与不是?”
吴恩裘的眸子再无半分光彩,定定看着林歆答:“不是。”
林歆回望他,没有说话。在一片静默中,吴恩裘突然觉得诏狱的空气好像比大理狱要更稀薄些。
“不是。”老人又咬了一遍这两个字,“我不知道他在祈都,更不知他会犯案,何谈善后一说。”
林歆站起来,走到老人身边,慢慢俯下身。带着冷意的气息就这么撞进了吴恩裘的耳膜:“是么。那你告诉本官,他、是、谁?”
吴恩裘的牙关咬紧了。一旁记口供的狱卒一头雾水地住了笔。锦衣卫明明已查实那凶徒姓名,镇抚大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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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医馆内,金绿和蓝齐相对而坐。
金绿有意打破这冷滞的沉默,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杯盖相碰的声音敲散了蓝齐越搅越深的思绪。
“还有件事,你可能会感兴趣。”金绿抹了嘴,换上了那副熟悉的笑脸。
“青楼杀人的凶手,就是被你割喉的那个,名叫白封,是个江湖剑客,三十四岁。大约五年前和吴恩裘相识,之后就做了大理寺卿的门客。”金绿想了想,措了一下词,“主客二人,感情甚笃。”
蓝齐眸子一闪,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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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
“还想告诉本官你不知道?”林歆站直了身子,垂眸看着阶下囚。他发觉老人的后背比刚跪下时更佝偻。
“无妨。那让本官来告诉你。他叫……”
“住口!”吴恩裘突然大喝。
看着他的反应,林歆的了然一闪而过。
“哦?吴大人想起来了?”林歆居高临下地看着老人开始颤抖,“那吴大人有没有顺便想起来,案发当晚子时一刻,你离开现场去哪儿了?”
老人抖得更加剧烈,一声咳嗽在他的胸腔里呼扇着酝酿。
林歆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着急,吴大人慢慢想。诏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弯起了嘴角。
“地府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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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甚笃?什么意思?”蓝齐被勾起了兴趣。
以往她杀人,从不在乎对方活过的痕迹,但这次莫名就想问个清楚。
可能是因为此刻她不愿再细想方才听到的那个消息,这个岔打得正好。也可能只是因为,那人死前握了那把绣春刀。
“说这白封啊,本是江湖散侠,擅剑术,在江湖上行事低调,也没听说有跟谁交好——哦我查过了,他不在云墨阁的名录中。他向来是在江湖上四处漂泊,但你猜怎么着?嘿,他突然进都啦。”金绿随手摸了把蓝齐的扇子,哗啦打开,笑眯眯地讲书,“那你再猜那是哪一年?嘿!是——”
“德治十八年?”蓝齐被他一惊一乍闹得心烦,劈手夺回了自己的扇子,“你好好讲,我只听重点。”
“呦你怎么知道——哦对了是我自己说的他们五年前相识。”金绿咳了一声,准备进入正题。
“那可是血雨腥风的一年。那时你还在江湖上飘着,但我可是亲眼目睹了兵部通敌案被翻上台面。太子党人人自危,老皇帝一病不起,一时间谁都想逃离祈都,逃离这个风暴将至的地方。”金绿顿了顿,“除了吴恩裘和白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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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恩裘缓过了那阵咳嗽,喘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林歆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你问的是怎么知道你二人的关系吧。”林歆看了一眼吴恩裘,接着道,“猜的。”
“自我接手这个案子后,我发现三点有疑。”他在老人身边踱步,就像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第一是你带着大理寺赶到得太快了。我带锦衣卫办过不少差,一般从报官到审核再赶到案发现场,短则三刻,长则需要半个时辰。尤其深夜大理寺当值人少,且大理寺离青丝绕隔着不少距离,走完流程到现场至少要亥时五刻。但你一接到报案就亲自带人赶去,路上硬是只用了不到一刻——若说你是查案心切倒也使得,但我瞧着更像是早有预料。”
吴恩裘跪在那里,硬得像块石头。
“第二是你本可以在锦衣卫上门搜查时主动把他交出来,哪怕给同知大人递一句暗示,你就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再不济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林歆蹲下来和老人无神的眼睛对视着,“但你没有。那是你最后的翻盘机会。”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想到,你和他是同谋。你怕他供出你,才这样百般包庇。但是直到刚才,你在那人死无对证的情况下,跪在这里干脆地认下了你的罪行。”
老人空洞的眼睛里终于起了波澜。
“你可是稳坐了两朝大理寺卿官位的老臣呐,刑狱审讯的门道你再清楚不过。就算你真的有罪,只要百般沉默抵死不认,等众臣一求情、陛下一心软,下旨要留你的性命,这案子就可以结得不明不白,连我也奈何不了你。”林歆目光如炬,“可是你偏偏认了。除了着急赴死,我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提审之前我问了寺丞,确认了你那几日都守在大理寺这一不寻常的举动,以及子时后那次无缘无故的消失,我便产生了一个猜测。于是我稍微用他的名字诈了一下你。”林歆终于卸下面具,露出了他的狰狞。
“不打自招啊,吴寺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