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永乐
蓝齐攀着窗子的手一松,迎着苏乐溪惊讶的目光轻巧地翻进了屋子,整了整动作间撩起的衣裙。
她早早卸下了进宫的装扮,那从头到脚束得她难受。她来见苏乐溪,只穿了身小袖高腰长裙,上身水蓝,下身月白,符合她一贯喜欢的素净。她向来不爱梳髻,行医的时候会用根红色发带松松系一下,不碍事即可;若是需要出任务,方便起见,她往往随手在头顶挽一个高髻,拿玉簪插了便算了事,正如现下这般。
她这身打扮若放在青丝绕,一个小丫头都能比她奢华几分。但苏乐溪瞧着正好。
她身在烟花地见过数不清的美人,看多了只觉得都长一个样,从未特别留意过谁。但一年前在乐馆时不经意的一回头,她便被这张脸夺去了全部注意。即便那人穿的是男装,她还是一眼就瞧出那映得满堂人物黯然失色的女儿模样,和那身皮囊封印不住的随性和张狂。
苏乐溪随手帮蓝齐拂去发间的秋叶,下移的目光对上了亮晶晶的含情眼,她不由得也跟着弯起了眼角。
“早知你会武功,我便不整日记挂着了。”她拉着蓝齐坐下,无奈地嗔怪着。
“会些皮毛而已。”蓝齐不欲多说身份,便直奔正题,“你要与我说什么?可是锦衣卫来搜过了?”
苏乐溪点了点头。
“姐姐算得准。他们真的把青画妹妹的房间搜了个底朝天。搜出来的物证被同知大人带了去,但我一直守在门口,瞥到了两眼。”
苏乐溪回忆着当时屋里的情形:“有一些写着夜沙文的画——这也是最早让花鸢妹妹疑心青画的物件。还有一件看着像是模具的东西,却是不知作何用处,也被同知大人搜了去。”
“模具?”蓝齐蹙眉,“可看清长什么样子?”
苏乐溪想了想道,“看同知大人用面团试出来的形状,像是半只野兽。但具体是什么野兽就……”
听闻这话,蓝齐的神情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嘴上只道,“无妨。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苏乐溪这便放下心来,也跟着蓝齐松了眉头:“姐姐可是觉得那案子还有隐情?”
蓝齐没有正面回答。她不想让苏乐溪知道得太多。她还没试出对手的深浅,此刻的隐瞒是保护苏乐溪最好的办法。
于是她说:“这案子已经结了,你不用多想,一切如常即可。不过青画之事如此隐秘,却还是让人知道了去,想必这青丝绕也是堵四面透风的墙。”
她一改往日嬉笑,看着苏乐溪的眼睛,严肃道:“乐溪,你今日之功劳对我有大用,也是帮了祈都的太平。但你与我走得近,难免会被这楼里想对我不利的有心之人盯上。今日之后,你自己定要多加小心。”
苏乐溪被她这难得的严肃惊着了,愣了两秒才郑重地点了头。
蓝齐怕她紧张,复又笑道,“你也不用多做什么,只需坐稳你的花魁之位。你的名声越盛,你便越安全。更何况你还有我呢。若遇到事就给我发个木雀,我定会赶来护你平安。”
苏乐溪心中一暖,点头应下了。
正事谈得差不多,蓝齐这便要匆匆告辞。苏乐溪见她要走,眉眼间难掩失望之色。好不容易有这妙人来陪她说说话,不想却赶得这样急。
蓝齐瞧出来她的不舍,愈发觉得自己每来一趟青丝绕,都像做了一回薄情郎。她只得解释道,“我近日确实是忙,今天头一个时辰便有两只木雀撞进了我手里。怕你出事,我便先来的你这边。眼下我得赶去赴另一只木雀的约,待我得了空,一定常来看你。”
说罢,蓝齐把木雀和香帕塞进她怀里,退了两步纵身蹲上台沿,朝着苏乐溪嫣然一笑,挂着窗户便荡了下去。苏乐溪追到窗口往下看,见她像只展翅的白鸽,足尖轻点着层叠瓦片,三两下便消失在了祈都的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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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齐蹦跳在屋檐之间,只用了三刻就横跨了整个祈都城。
她寻了个没人的巷子落下来,看了看方向,信步往西市大街的另一头溜达过去,去找第二只木雀的主人。
和喧闹的东市大街正好相反,这西市大街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大白天竟看不到什么正经人影。这里便是祈都最穷的街区,聚集着乞丐、盗贼、甚至亡命徒。
但藏污纳垢往往也意味着藏龙卧虎。这不,蓝齐刚转进一个死胡同,但她直直朝那墙走去,摸索了两下,便推开了一扇和墙的颜色融为一体的暗门。她提裙迈步,走进了祈都最大的销金窟。
白天的永乐赌坊并不算热闹。赌徒们向来只敢在巡查官兵下值后摸进来试试手气,直到红着眼输到又一个天明。
蓝齐扫了一圈,拍了拍一个正百无聊赖数筹码的荷官,特意亮出来满身的戾气:“我说,你们这黑心赌坊昧了我那一百两白银究竟还是不还?若是不还倒也使得,但休怪本姑娘今日劫了你们的不义财!”
荷官们整日被赌徒缠着要钱,这点小威胁根本不放在眼里。他赔着笑脸抱了拳,刚要开口敷衍,却见这小娘子根本不跟他废话,抬手便劈开了一台赌桌。筹码哗啦啦撒了一地,这荷官耳边还留着蓝齐劈掌时带起的劲风。他愣了一瞬,连滚带爬地跑上了楼。
不一会儿,蓝齐就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掌柜的单间,凉凉地看着金绿对着她苦笑。
“我说姑奶奶,您下次能不能客气一点。每次来都换着法儿地砸我场子,十车药材也抵不了我一台赌桌啊。”
蓝齐挑眉,自己勾了把椅子坐下,把他的木雀往桌上一拍,颇为无赖地说道,“谁让你做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我若不闹出点动静,见你一面可难呢。”
金绿气不过,眼珠子溜溜一转,随即堆着笑脸引诱道:“哎我说,趁着白日里没人,下去小试一把如何?就一把!”
“别劝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那点伎俩。”蓝齐抬眸看他,笑得意味深长,盯得金绿讪讪地住了口。
从某种意义上说,永乐赌坊也像是个暗杀者,在金绿的指挥下,专杀国家蛀虫们手里的银子。
替天行道嘛。赌徒怎么配拥有银子呢?
金绿又被噎了一遭,好一个有苦说不出。自己发木雀请来的人,只能好好伺候着。
他只得清了清嗓子,开始聊正事:“这次请你来,是因为你上次让我查丝绦的情报往来记录,还真被我查着了点不寻常。”
“青楼案发前,确有动手的暗号从丝绦发出。不过暗号隐晦,看不懂要暗杀的目标,也查不到发起和接收的人。”金绿顿了顿,神秘兮兮地往蓝齐眼前凑,“但我查到,同样的暗号一共有两条。”
“两条?有何区别?”蓝齐果然被他勾起了好奇。
“第一条暗号是九月十五日发出的,约定的动手时间是十天后,也就是九月廿五日,”金绿眯起了眼,“但你我皆知,命案是九月廿二日发生的。而这和第二条暗号的发出时间是在同一天。”
“你的意思是,布置任务的人临时提前了时间?”蓝齐眸光一暗。
金绿狡黠地笑了:“正是如此。你且猜猜看这是为何?”
蓝齐略一思索,开口道,“暗杀最忌计划变动。更改时间往往意味着任务有突发状况。但这时间是往前而非往后改,并且改得临时,想来只能说明是九月廿二日突然出现了什么意外的人或事,让那人临时起意当即动手。”
“至于这意外的人或事嘛……”蓝齐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突然眼睛一亮。
“难道说是,吏部侍郎?”
金绿拍手笑道,“不愧是‘重明’,果然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