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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迟疑

蓝齐这一觉,虚脱地睡到了天黑。

她舔舔因高烧而干裂的嘴唇,才缓缓地睁眼,适应了一下烛光,看清了正忧心忡忡守在床边的燕飞。

燕飞见她要喝水,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蓝齐这才感觉出浑身上下如开裂般的疼。

她彻底放松下来后,早上那股狠心往伤口上撒药的劲儿就散了个无影无踪。蓝齐此刻边挪动边叫唤,燕飞的眉头随着这一寸一寸的动静拧得快掉下来了。

“主子……早上我该早些回来的。”燕飞抿了抿唇,红着眼眶,颤声请罪。

林歆通知他说掌柜晕过去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被林歆给气的。等进来看清主子的伤势和虚弱后,一阵阵的后怕就持续不断地折磨了他一整天。

怎么就赶上他采买药材的日子出了事呢?燕飞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蓝齐喝着水,闻言弯了眼睛,艰难地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她缓过虚弱的眩晕,哑着嗓子对着又难过又错愕的燕飞低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轻敌了。”

燕飞低头,收回了险险要掉的泪,很快恢复了平日里镇定的声音,汇报道:“我已经从暗杀门召集了五位兄弟护在医馆周围,若那些人再敢下杀手,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蓝齐颔首。虽然她不觉得云绎子一击不中后还会来自投罗网,但有备无患总是好事。

燕飞又道:“我查了那两个自尽的刺客,不是暗杀门和云墨阁的人,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也算是高手。就是不知他们何时潜入的祈都,也不知道为何要对主子下手。”

说罢,燕飞抬头看了眼蓝齐,发现她并没有解释背后缘故的意思,便自觉地闭了嘴,只是表情更担忧了两分。

蓝齐找了个压不到伤口的姿势歪扭着靠在床头,沉默地把玩着发尾。半晌,她盯着虚空开了口:“我有事要找苏乐溪和金绿去办。你想个法子,替我隐秘地给金绿送个信,再约苏乐溪来一趟医馆。”

燕飞应下,起身给蓝齐准备笔墨。他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主子的笔杆在龙飞凤舞,因为胳膊上的伤口,舞得比平时还要狂放不羁。他竟有点担忧绿爷能不能看懂她的字迹。

蓝齐很快封好了两只木雀交给燕飞,目送他趁夜出了医馆去送信。她一时间睡不着,脑海里思绪万千,不带聚焦的目光逡巡了半圈,逐渐落上了跳动的烛火。

良久,她没有温度的眸子也被烛光映上了半扇橘色。

今日的烛火,既似她赐给纸条的火舌,又似雨夜旖旎的偷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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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这一去就是一整夜,直到翌日卯时,才亲自把苏乐溪接了来。

蓝齐醒得早,正看着窗外的喜鹊发呆,突然就听到一声轻轻柔柔的“姐姐”。

蓝齐回头,眼里映进了正在摘幂蓠的苏乐溪。花魁今日未着粉黛,眼睛红通通的像个兔子,看见蓝齐苍白的脸色,担忧快要溢出眼眸。

蓝齐侧过目光看到燕飞在她身后疲惫地打手势。

蓝齐看明白了,燕飞给金绿送完信后去到青丝绕已经是后半夜,用木雀和纸条给苏乐溪证明了好久自己的身份,然后又解释了好久为何蓝齐不能亲自来见,结果美人听见姐姐受了伤,又大哭了一个时辰,燕飞才终于能趁着清晨人少,把平复好情绪的苏乐溪悄悄带了出来。

蓝齐忍着笑,挥挥手让燕飞去休息。燕飞端详着蓝齐的脸色,看着比昨夜好了些,略略放心,便行礼退下,准备去前堂接治患者了。

后堂只剩下两个姑娘。

蓝齐挪了挪身子,拍拍床铺边沿让苏乐溪坐下。苏乐溪强忍着心疼,轻轻拉开被子看到了蓝齐身上裹着麻布还往外渗血的伤,被蓝齐强行拽着被子挡了回来。

她嬉皮笑脸地看着苏乐溪的神色,嘴上还故意逗她:“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你那副表情留着我一命呜呼的时候再……啊!!”

苏乐溪戳着她的伤口打断了她的胡说八道。

她见到精神头还不错的蓝齐其实早已经放了大半的心,被蓝齐一胡闹,最后那点心疼也消散得干净。她眼圈还红着,嗓音却在忍着笑,开口道:“早知你活得这么百无禁忌,我都多余来看你。反正你不怕死也不怕人心疼,自己落得个自在。”

蓝齐吸了好几口凉气才缓过那阵疼,皱着眉抱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不想听可以捂嘴啊,你这手劲比……”

比那林同知还有过之无不及。

蓝齐差点咬到舌头,才止住这句脱口而出。

苏乐溪不明就里,也没放在心上,只轻轻给蓝齐倒了碗水,边喂她喝边道:“姐姐着急唤我来,要嘱托的事可是与这身伤有关?我一直没问过姐姐究竟是什么身份,姐姐今日可是终于想告诉我了?”

蓝齐没有立刻答话。她缓缓正了神色,边喝水边酝酿接下来的话。

一碗水见了底,蓝齐才终于开口:“我的身份,你确实有权知道。只是你要想好,如果你只想要一个能陪你聊聊天说说话的蓝齐姐姐,你可以选择拒绝听。”

苏乐溪闻言手里一顿。

蓝齐目光炯炯地盯着苏乐溪犹豫的表情,试图从中窥探到一丝抗拒或是坚定。

其实蓝齐也在挣扎。

自她认识苏乐溪的那天起,她就从未想过要拖这朵云彩陷入泥洼。在她眼里,苏乐溪就是她此生最羡慕的人。

虽然身处烟花地不得自由身,但她干净、纯洁、懵懂、善良,可以整日虔诚地盼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姑娘,也可以全心全意对她在乎的人掏心掏肺。而这些,都是蓝齐早已丢失的能力。

所以她才会在苏乐溪被客人调戏的时候出手相助,会带她偷偷跑出乐馆看看大好河山,会动用丝绦的力量帮她在想去的青丝绕站稳脚跟,会阻止她那夜出现在画舫经历不必要的惊心动魄。

如果可以,她想让她做一辈子的天真无邪。可是眼下,蓝齐别无选择了。

日光晕染着床帏,轻搔着苏乐溪的睫毛。蓝齐静静地等她开口,心如擂鼓。

良久,苏乐溪朱唇轻启,答了她的话。

“不管姐姐是什么人,都曾于乐溪有大恩。我愿意知道姐姐想告诉我的事,并且不会后悔。”

蓝齐眸子一亮,谨慎道:“我所求之事,与我的身份有关。如此,我便要说了。”

“我是一个江湖组织云墨阁里的首领之一,平日里做一些替天行道的事情,但从不会伤及无辜。但近来祈都里发生的几个大案颇为蹊跷,我多方探查得知,凶手可能与云墨阁的另一个首领有关,”她顿了顿,“并且,也都和青丝绕有关。”

苏乐溪眸光一闪。

“所以,我想求你办的事,是暗中探访那日去过画舫的所有青丝绕娘子平日里的可疑行踪,甚至是那夜之后再没有出现在青丝绕的人。这个信息,可能就是抓住凶手、平息祈都风波的关键。”

那日和檀奕谈完话,蓝齐便确定,下毒的人该是在宴席上服侍左右的人中间。她仔细回忆了一圈画舫上每一张面孔的位置,就只有侍立客人身后的青丝绕娘子们有机会下手了。

画舫案已经过去了多日,下毒的人肯定已经把证据处理了干净。那便只能深入青楼去观察每个人平日里的动向,从中找到不寻常的蛛丝马迹,锁定谁是云绎子手下的棋子。

可是这件事不能交给丝绦。丝绦是云绎子的天下,蓝齐能有金绿相助已是万幸,她再不敢信任丝绦其余人传递的消息,她甚至直觉这个刺客可能就是丝绦中人。

这件事也不能交给林歆和锦衣卫。她要亲审刺客,是为了抓住云绎子的把柄,搞明白云绎子的目的。锦衣卫若插了手,云墨阁的存在就要暴露无遗。并且,蓝齐也拿不准云绎子到底能疯到什么地步,万一再把怒火转移到锦衣卫身上,蓝齐就要欠林歆一万个人情了。

所以只有苏乐溪。

苏乐溪冷静、聪明、细心,青画的事就能体现出她的机敏。同时,花魁的身份是她最好的挡箭牌,做任何事都不会惹人怀疑。再加上旁观者清,非云墨阁人的视角可能能发现些被蓝齐忽略的细节。

除了她,蓝齐已经无人可托。

她的话音落毕,后堂又静了下来。蓝齐耐心地等着苏乐溪的答复。

兹事体大,苏乐溪孤立无援,甚至还可能给她带来危险。更何况,苏乐溪没有任何必要卷入江湖纷争中,她大可干净地拒绝,从此依然是众星捧月的青丝绕花魁,风风光光地活一辈子。

但蓝齐还是抱有一丝期待。这是她破除死局的唯一机会。

两炷香燃尽,苏乐溪终于缓缓开口。

“……姐姐待我如亲人,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自不该推辞。但姐姐所求之事会波及青丝绕的姐妹们,乐溪也……很为难。”

“……好。”蓝齐的失望一闪即逝,“无事,既如此,我这就叫燕飞送你回去。”

她强撑着笑脸道:“放心,不打紧的,我再想别的办法。等我伤好了,还会去青丝绕给你带好吃的。今日的对话便当没有发生过吧。”

她的眸子亮亮地看着苏乐溪,藏起了失落和焦躁。

其实蓝齐撒谎了。如果苏乐溪不愿帮忙,她不会怪她。但从此,她也要把苏乐溪从自己身边远远地推开。

如果这局无法翻盘,她就要用最决绝的方式再保护一次这个傻姑娘。

但苏乐溪没动。她蹙着眉头,犹豫了几下,复又说道:“我并非拒绝,只是……姐姐可否容我思量思量?”

蓝齐闻言一怔。

“乐溪力量单薄,只恐负了姐姐所托。但我相信姐姐的判断,若是画舫案的凶手真的藏在青丝绕之中,乐溪也定然寝食难安。我想求些时日做个权衡,还望姐姐等我一等。”

苏乐溪对上了蓝齐的眸子,目光坚定、眼神清明。

看着自己的倒影,蓝齐的心里没来由泛出一阵酸楚,险些红了眼眶。

她记不得上一次有人毫无原因地说相信她是什么时候了。她的师父不闻不问,手下只听令行事,现在又多了相互试探的林歆和痛下杀手的云绎子,早逼得蓝齐一个人挑下所有的抉择和动摇。

她好想抱抱苏乐溪,抱抱她唯一的朋友。

但她最后只哽着声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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