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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翻盘

林歆被问得哑然,所以忽略了蓝齐漠然的神情里把欣喜若狂压了个仔细。而她没管林歆的反应,只挪开了视线,投向狭小铁窗外泄进来的光缕,眯起眼睛像在回忆往事。

她酝酿了一刻,然后轻轻开口,语调悠远绵长:“你可记得,画舫夜你捡到荷包,选择第一时间冒雨来找我。那雨下得好大啊,我们都湿透了,一个比一个狼狈。”

她没去看林歆的神情,竟自顾自笑了出来:“被人算计得猝不及防,害得我衣服都来不及换个干的就拉着药材赶回来见你,以为被你拿着我的把柄就要死定了。可你只是把我抵在墙上脱衣验伤,失魂落魄、无功而返,可那喘息的温度连我都以为你起烧了——对了,你当时说,你是来做什么的?”

她转回目光,看见林歆紧抿的薄唇,笑意更深。

“即便你早就怀疑深种,也从未真正动手搜过那把绣春刀,以便置我于死地。相反,你竟还任劳任怨替我查了青画通敌、查了柳德青的死因、查了林戟业的毒酒。之后我洗脱画舫嫌疑,你立刻过来告知于我,多此一举,你敢说其中没有一丁点私心?”

此时的蓝齐神情松弛、语带讽刺,眉眼间充满了稳操胜券的悠闲,像极了一只妖艳的蜘蛛精,吐着丝把浑身僵硬的林歆层层缠进了名为**的网里。

“你说我是云墨阁人,你说云墨阁人该死,那心甘情愿为我办了这好些事的林大人现在还跟我费什么口舌?可是打算先杀了我再自尽殉情?好说,打声招呼,黄泉路上我等你啊。”

她释放了全身的挑衅,根根扎进林歆的心窝。

“你住口!”林歆终于缓过惊惶,捡回自己的神志,一声暴喝后再度举起手里的尖刀,眼看就要劈开空气。

但蓝齐仿佛没看见他的攻势,继续拖着调子娓娓道来:“那日我被围攻,你及时赶来医馆解围,便算是还了我救你的那一命。呵,好一个两不相欠。那药上得比我自己还温柔,我都有些留恋了。这回我受刑的伤口敢说不是你派医者来给我清理的?我是怕死,可我怎么觉得你也很怕我死呢?”

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舔了舔嘴唇,突然又笑得好开心:“同知大人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就要取我性命的那一刀犹豫了那么久,可还是抖得不像话啊。”

言语无锋,局势瞬息扭转。

蓝齐彻底占据了上风,桃花眼里的潋滟直透过林歆的眼波看进他的心里去,看得他那巧舌如簧全都哑了火,看得他的理直气壮溃不成军。

她每字每句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就像林歆此刻怀里正揣着的那几根从她手里缴获的银针一般,轻如鸿毛却根根致命。

林歆不想听,可他的神思忍不住随着她的话语陷入一场又一场过往的缱绻梦境。有一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情感似是而非地挠着他的心绪,让他难以自制地恍惚和迟疑。

那顿在半空的刀子在微微颤抖,眼看就要握不住了。

可蓝齐还在不依不饶:“上药时看我脱衣还会脸红,今日倒是挑了个敞亮。你瞧见了,我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拜你所赐。好好欣赏你的战利品吧,你是不是很想趁我现在反抗不能,再往我的脸上刻一个‘林’字——就像你那把宝贝绣春刀一样?”

“还有眼下。你的审问姗姗来迟,我以为你是恨我折磨我,或是在花时间搜集击垮我的证据。可是你空着手来,在这里拿着刀子百般威胁我、试探我,却就是割不开我的喉咙,还一口一个地念着舍得。你的口供呢?物证呢?决心呢?狠辣呢?你抓我就是为了跟我玩过家家,揣着颗莫须有的良心,想在我面前比划你的公正和清白?”

蓝齐昂首,卸下了先前的一切绝望,用揶揄的眼神调戏着眼前人。

“——你摸摸你的心吧,我都听见了,它跳得好快啊。”她咬着尾音,撩起放荡春意。

林歆颤动着嘴唇答不出话来,竟被激得红了眼眶,看着像是羞愤至极。

他不能接受三言两语就受制于人的软弱的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反抗,便喘着粗气,重新把刀子抵在蓝齐的咽喉。

蓝齐不慌不忙地笑了,垂下目光瞧着刀刃。林歆的反应慢着半拍,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看过去。

那是刀子在抖,还是他的手在抖?

这感觉是如此陌生,神思恍惚,脚下绵软,脸颊滚烫,心口一阵一阵地发慌。他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生了病。

他察觉不对,立即烫手般地撤回尖刀,连退三步,回过身不再直视蓝齐。在片刻间,他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强硬地说服自己那是蓝齐蛊惑人心的谎言,而不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

待他平复好心情再转过身,蓝齐那一身的褴褛竟突然变成了致命诱惑,猝不及防撞进他的心绪。他先前的视而不见顷刻间失了效用,不管往哪看都惹得他面红耳赤。

他无法回避,最终还是把视线禁锢在了蓝齐的眼眸。

“……一派胡言。”他喘气,声音发着颤。

刀刃翻转抵着他的指尖,疼痛迫使他强行镇静道:“你大可以继续污蔑我,我不在乎。你仅剩的那些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我向你保证,没有一样可以帮你摆脱眼下的处境。”

“的确,杀了你,我自可以爬得更高些。但留着你折磨你,获取我想要的信息,才是铲除云墨阁的最优途径。信不信由你,我从未对你心软过,你最好死了挑逗我的这条心,多想想怎么如实交代我想要的东西。”

林歆顽强地戴回冷若冰霜的面具,可这一口气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蓝齐没说话,就坦然地望着他,似笑非笑。

林歆顶着那目光吞了口口水。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刑架上被审讯的那个人。

“你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的揣度,不认便不认吧。”蓝齐盯了他半晌,一点头,放弃得倒是豁达。刚才那番长篇大论在脑子里跑得游刃有余,半点没走过她的心。

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节奏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至于那些答案,你问不出来的。前几日的刑罚我都可以装哑巴,今日的酷刑我自然也受得住。只是你看到了,我的精神和体力早已到达极限,不消几个回合,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她笑得轻蔑:“我已经是黄泉路上的人了,同知大人何必白费这番精力呢?倒不如替自己想想,待陛下问起来为何抗旨审讯,你该如何作答吧。”

林歆闻言,神情一凛,目光终于重新变得锐利。

可他刚要开口反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皱眉回头,是主审官神情惶惶地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他瞥了一眼满不在乎的蓝齐,走到门口听主审官说了几句话。蓝齐眯着眼瞧见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把尖刀塞给主审官,自己大步走向诏狱出口。那背影称得上是落荒而逃,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蓝齐笑了笑,轻轻吹了声愉悦的口哨。她听见了主审官嘴里提了一句“万公公”。

大约是哪位神仙在这个紧要关头提醒了皇帝陛下诏狱里的忤旨追查,及时唤走了姓林的阎王。重见天日指日可待,蓝齐在心里给不知名的救命恩人道了声万福,然后虚脱地闭上眼,任由自己随着透支的精力和满身的疼痛昏死过去。

临危不乱、逆风翻盘,这一仗,她赌得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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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歆走路如风,顶着一脑门的官司,在诏狱外见到了带着口谕来的万雨明。

他根本没来得及收拾好复杂的心情,此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匆匆和万公公见了礼,便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即刻进宫”、“御前答话”,然后行尸走肉般跟着上了去往宫城的马。

且不论陛下的传召是问话还是问罪,就算叫他即刻去奔赴刀山火海,他也会真心实意地感恩戴德,及时赐了他从尴尬境遇里顺滑脱身的理由。他算是彻悟了那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可人已经策马跑出去了八丈远,神思竟还留在诏狱。他牵马的手都在发抖,仿佛握的还是那把剔骨尖刀。

他想了想,先前拖了几日不来审蓝齐,确实存着磨软她的意志的心思。正如他对乔霁所言,怒火早烧着了他的天灵盖,其中哪容得下半点徇私,只想公事公办套出画舫案的真相和云墨阁的作为。

即便最后放了狠话,把刀刃挨上了蓝齐的咽喉,他也理智尚存,并没有真的想过动手取她的性命。蓝齐和郭竞不一样,活着对他才有用处。

凭他的才智和手段,锦衣卫北镇抚的区区审讯之责,他还是当得起的。

可是蓝齐把他这点心思换了个解法。她最后那一连串的挑衅实实在在挑起了林歆的杀心,也乱了他的分寸。他不想听那些无稽之谈,急着让她住口,所以立刻高举起夺命的尖刀。

但手里的利器却怎么都刺不下去。

让他慌乱至极的,是他身体当时真实的反应。那些颤抖、无力、发烫、心慌全都做不得假,乃至此刻,心神激荡间昂扬的**依然挺立在马背上,颠得他冷汗直冒。

他明明一清二楚,蓝齐的那些撩拨只不过是她一贯的豪赌,是绝境之下无耻的最后一搏。

可他竟然缴械投降了。他无助地随着那些纷繁的字句回想起过往种种,惊愕地发现竟似字字诛心。每一桩每一件都说中了被他闭目塞听的隐秘的心思,那是被人撕开内心深处暗藏私情的心虚,好比亲口反驳了自己先前的问心无愧、义正言辞。一桶冰水随即浇灭了震怒,反而无端生出了不该有的软肋。

他从未正视过这些迷乱的情愫,这突如其来的困惑把他的脑子搅成了浆糊。眼下,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本可以杀人毙命的那一刀的犹疑究竟是因为冠冕堂皇的不划算,还是鬼使神差的不舍得。

他就像一头困兽,明明早已把猎物的要害含在齿间,却为着一些毫无道理的缘由,怎么也咬不下那一口。

功亏一篑,丢脸至极。

“……同知大人?同知大人?”

万雨明的呼唤突然挤进了他的思绪。他惊得勒了一下缰绳,害得骏马不适地传来一声嘶鸣,这才扯回他的注意。

“……什么?”他心神不宁地看向万公公,居然从老太监布满沟壑的脸上看见了关切。

“哦,咱家是看同知大人脸色差得很,想问问可是被那寒风吹得身体不适?需要传太医署待命否?”万公公慢条斯理地问道,假装没看见林歆的慌乱。

“……我无事。多谢公公关心。”林歆咳了一声,不欲多言,一只手悄悄揩掉了额头的汗珠。

“如此便好。”万雨明规矩地低垂了眼帘,不再看林歆脸上可疑的红晕,“宫城已到,请同知下马,随咱家入宫觐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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