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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燕飞

诏狱繁杂的手续交接走了整整一个时辰。

此刻,蓝齐穿着那身麻布衣服,终于站到了久违的天光下。

她抬起没有锁链束缚的手遮挡了一下日光,缓缓勾起了嘴角。

狱卒送她出了诏狱便离开了,她淡淡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冷清至极。林歆确实如意料中那般没有出现,但也没看到什么来接她的人。

蓝齐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捂着伤口一步一挪,往街上走去。

林歆说过,无事医馆关门了,所以她此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她还挺享受能随意走动的自由,于是强行把林歆、云绎子和云墨阁通通抛在了脑后,只静心感受这能把人吹透的冬风,和林歆毒辣的刑讯相比简直算得上是爱抚。

沿路的行人寥寥无几,她那身囚服突兀地立在萧瑟里,被迫接受路人的指指点点。她闭了闭眼睛,不去承受那些目光里面的嫌恶和好奇。

就这样孤零零地挪到转角时,她的余光扫到了路边上停着的一辆马车。但她很快转回了脑袋——暗杀门能抬着担架来接她就不错了,马车显然不在那帮人的消费水平里。而她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自己连担架都没有的事实,反正也从未在乎过人缘方面的将心比心。

只是心里还是不由得生出一阵落寞来。

没人疼没人爱,打碎了牙得自己吞。呵,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

她踢了一脚路边的落叶,收起这份自嘲。

可就在她即将路过马车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柔柔的呼唤:“姐姐!”

蓝齐脚步一顿,倏地回头,惊愕地看到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角,露出的是苏乐溪水汪汪的大眼睛。

蓝齐又惊又喜,不可置信道:“你是来接我的?”

苏乐溪点了点头,随即下车来搀扶蓝齐。只是她的动作再轻柔,也避不开蓝齐衣裳下面纵横交错的伤口。蓝齐抽了口冷气,悄悄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勉力撑着马车的边沿自己攀进了车厢。

苏乐溪抿了抿唇,跟着上了车。她已经瞧出来蓝齐伤重,便收起了给蓝齐带来替换的衣服。照蓝齐这种逞强的性子,必不愿意当着自己的面脱光衣服给她展示惨烈的刑伤。

所以她只是细心地把会磕碰到蓝齐的物件都挪到自己身侧,然后满眼宠溺地看着蓝齐笑靥如花,把一个暖炉不由分说地塞进她的手里。

“你怎么来接我了?可是愿意答应我之前求你办的事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出狱?你又是怎么得知我入狱的?还有我们现在这是去哪儿啊?”蓝齐还未坐定便连珠炮似的发问,打散了车厢里最后那点生死重逢的愁苦。

苏乐溪看着精神头不错的蓝齐,先轻轻笑开了。她想了想答道:“此事说来也简单。你这串问题的答案,都是燕飞。”

听到这个名字,蓝齐先是一愣,然后忽地阴郁了神情,沉声道:“他跟你说什么了?他人在哪儿?”

苏乐溪却摆摆手道:“我不知你们二人出了什么嫌隙,但你先听我说完再作评价。”

她顿了顿,接着道:“大约四日前,我刚献艺结束回到房间,窗外就撞进来一个人。我还以为那是你,但定睛一看竟是燕飞。上回他接我去医馆有一面之缘,所以我记得他,知道他是你的人。”

“他看起来很着急,一见面便突然朝我跪下,吓了我一跳。我问他所为何事,他就告诉我你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

闻言,蓝齐微微挑了下眉。所以燕飞是从什么时候发觉那场邀约不对劲的?是告知她邀约之前便故意为之,还是那日没等到她回去,才打听到月华阁出了事?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她满腹疑惑,开口问道:“那他把你卷进来做什么?”

苏乐溪道:“他来求我答应你上次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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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乐溪微垂了眼眸,回想着当日的情形。

那个仪表堂堂的七尺男儿那天却满脸憔悴、未净胡茬,翻窗进来后便直直跪在她的脚边,不管她怎么搀扶都不肯起来。

她记得他颤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求苏娘子救救我家主人吧。”

苏乐溪听得心惊,连忙询问出了什么事、自己能为蓝齐做什么。

燕飞低声道:“大约十日前,我家主子曾请苏娘子到医馆一叙,娘子可还有印象?”

苏乐溪郑重地点了点头。

燕飞便接着道:“那日之后,主子屡次问我娘子可有回话,每每听闻没有音信后,她总是难掩失望,却也不让我来催。虽然我不知道二位究竟密谈了什么,但想必那件事对扭转她的处境至关重要,否则她不至于心心念念。”

“可后来突逢变局,主子无辜被锦衣卫抓进诏狱受审,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我想尽了法子,别说救人,连狱里的消息也探不到分毫。”

说罢,未等苏乐溪反应,燕飞突然俯身一拜。

“燕飞若非实在走投无路,绝不敢不受上令私自叨扰苏娘子。燕飞此来,是斗胆请苏娘子应下我主子吧。苏娘子,我主子求你去做的那件事即便难如登天,那也是救她性命的最后希望啊!”

那埋在地上的声音带了哭腔,听得苏乐溪心里一颤。

她连忙扶起燕飞,俯在他耳边悄声道:“燕兄弟勿忧,我从未说过要拒绝姐姐的请求。”

燕飞的眸子骤然一亮,满怀期冀地看向苏乐溪。

苏乐溪轻轻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琢磨那件事该怎么办,其实已经有了些谋划。只是先前不知道事态竟有这么紧急。你放心,我会尽快行动的,但……恐怕最快也要五日。”

苏乐溪犹豫了一下,恳切道:“可否请燕兄弟想法子拖一拖,至少探一探狱里的消息,不要让姐姐太受苦。”

燕飞低头,抹了把脸,压下眼眶泛起的红。然后他再次干脆地拜了下去,哽咽道:“狱里的消息交给我打听,燕飞多谢苏娘子相助。此番大恩,燕飞来日定涌泉相报。”

话音未落,他便身形一闪,从空中急匆匆离开了青楼。

苏乐溪蹙起柳眉叹了口气,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不觉开始忧心狱里的蓝齐。随即,她的眼神转为坚定,悄悄掩上窗子,翻出自己藏在床铺下的一卷纸。她缓缓展开,凝神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是她这几日总结出来的青丝绕娘子们的起居规律,以及往来交好的主顾们。

她沉吟片刻,开始细细盘算她为了帮蓝齐而打算设的局。约摸过了两炷香后,她心思微定,藏起卷轴,起身推门准备去安排。

然后她突然手下一顿,后知后觉地品出来,方才燕飞说的是他会为此报恩,而不是蓝齐。

苏乐溪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办此事不图人情,但却不由得好奇燕飞和蓝齐是怎样的关系。燕飞此举自是忠心,但瞧着更像是心里有愧。

她把碎发别至耳后的手指碰到了脸颊,唤回了出游的神思。她抬眸,出门细声吩咐丫头道:“去请王妈妈来一趟,乐溪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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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齐听完这番陈述,半晌没有说话。

苏乐溪打量着她的表情,木然里又带点阴沉。

良久,只见蓝齐咬着牙道:“混账,他怎么敢求人求到你头上。”

苏乐溪听着却是心里一暖。她明白,蓝齐从始至终都没有逼迫她做事的意思。

她温柔地拉着蓝齐的手道:“无妨。我想的办法并不冒险,前些时日没有回话是因为心里没有底,怕负了你的托付。还得感谢燕飞兄弟及时告知你的险情,不然我还在犹豫不决呢。”

蓝齐稍稍松了下眉头,又接着问:“那你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乐溪轻轻笑了起来:“还是因为燕飞。”

“一个多时辰以前,他又去青丝绕寻我了。我还以为是你这边出了什么变故,但他瞧着却扭捏得紧,支吾了半天,才告诉我你被无罪释放了。我激动坏了,不理解他为何满脸愁容。他便告诉我是因为他没脸来见你,又怕你出来后觉得凄凉,所以想请我过来接你回家。”

她噙着笑等蓝齐的反应,可蓝齐听了却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道:“呵,他是想让你来替他求情吧。”

苏乐溪笑而不答,只道她是嘴硬。

“哪儿能啊,燕兄弟是大丈夫,想来就是有愧也会亲自来跟你说明的。更何况我值得跑这一趟,正好能亲口让姐姐放心,如果我设的局诸般顺利,你问的事情,明天晚上便该见分晓了。”

蓝齐沉默地捋了捋发梢,刚想开口问需不需要她出手相护,却感觉到车身一震,然后缓缓停下了。

她询问地看向苏乐溪,后者笑着对她说:“到了。”

“到……哪儿了?”蓝齐满腹狐疑地一掀帘,突然就愣住了。

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景予大街,和她的无事医馆。

医馆门前站着三个人,正满怀期盼地望向马车。

“去吧,”苏乐溪轻轻推了她一下,“明日之事姐姐不必忧心,有人会来护着我,姐姐只消安心养伤,等我的好消息。”

蓝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钻出了车厢。

寒风灌进了她刚暖和起来的身子,冻得她打了个哆嗦。下一秒,一件纸裘就恰到好处地裹上了她的身体,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蓝齐顿了一下,抬眼看见了燕飞刚刚缩回的双手。

她定定地看着燕飞垂眸回避着她的目光轻轻退至一旁。紧接着,檀奕恰巧迎上前截住蓝齐的视线,伸手搀住她的胳膊,扶着她下了马车,嘴上故意玩笑道:“主子都瘦了,要是没人拽着,随便来一阵寒风咱就得跟着放风筝。”

蓝齐轻哂了一声,不再看燕飞,顺势把身体的重量放松地压在檀奕身上,冲着等在门口的高木流懒懒道:“我饿了。老高,去给我买酱肘子。”

高木流站得像根冰棍,闻言顶着那张万年棺材脸板正地回答:“燕飞说,病人只能吃咸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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