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之现实

黑夜、路灯，漆黑的铁厂，宿舍楼的窗户闪烁着，只亮着几盏，大多数保持着与夜晚一般的颜色。

一个身影坐在铁厂主干道停车场的边缘，再往外是一片田野洼地，远郊的过去曾是开垦的稻田，也有水塘溪流穿插其中，夜晚唱出几声蛙鸣，借着夜风的帮忙传入那个孤坐身影的耳畔。

风不时扰动他的头发，肌肉的疲劳感随着闭目养神逐渐变淡。主干道上不时有车辆行人经过，声声入耳换不来他一次睁眼。

活着，活着，他就是一个活在大铁厂周边的普通人，6435号夜班工人。静坐片刻后，6435起身整理劳保工装，戴上安全帽，走入大铁厂的南门。

穿过一排排车间厂房与热炉，6435来到主车间2＃炉作业区，高温铁水在高炉炉门打开时涌出滚滚热浪，橙红色的铁水倾泻入冶炼容器，不时有飞溅的铁花与烟尘翻滚于车间内。

时间指向晚上8:30分，包括6435在内的夜班三人并未到齐。炉长助手老高在操作室内看向着装完毕的6435，缓缓点头示意。

夜班三人中高工主要负责设备操作、出炉送检等事宜，炉前工作都是6435与另一个职工外号“阿郎”的职责。

这阿郎是副厂长的远房亲戚，溜须拍马最是好手，入厂前四下打听过，6435这组人最是老实肯干，又更兼夜班避免人多眼杂，于是打点之后，谋了一个夜班差事，实则挂名后，到岗次数屈指可数。

却说这“阿郎”也是人情通达，时常明里暗里给老高一些好处，更在闲时下工后带着老高潇洒过几次。

对于木讷寡言、老实巴交的6435，“阿郎”殷切地称兄道弟，一口一个“木砖兄”，并时常不遗余力地赞美。

他知道这种“老实人”，平时不会有人夸赞，只要给予他最简单的认可，便能换来他加倍努力的工作，还能让他守口如瓶。

老高拿了好处，也需要6435这种埋头工作的“老实人”，加上“阿郎”有所荫蔽，2＃炉的夜班组，也就一直“正常”的持续下去。

铁水、热流、机器的轰鸣，防护手套、浓烟与汗水，在这夜色的笼罩下，时间的流逝与体力的消耗让6435越来越麻木，他感觉自己的气力越来越弱，呼吸越来越不畅，眼皮似乎也抬不起来。

随着炉门再一次打开，一股热浪倾泻而出，6435机械得准备操作，意识却逐渐涣散。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6435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透过睫毛微眯着的眼睛感受窗外的阳光。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头痛，猛然回忆起自己似乎晕厥在工作区。

“我这是怎么了？”6435眨了眨眼睛，想要起身，却只觉无力。他望了望床头的放着的果篮，“工伤吗？煤气中毒吗？”，正疑惑间，隐隐听见门外传来似乎是老高和阿朗的声音。

老高道：“轻度煤气中毒加过度疲劳导致的晕厥，恢复后估计要一到两周才能回到岗位。”

阿郎道：“妈的，这段时间我可能不能划水了，这小子不是一直挺身子骨结实得很吗，没想到整这出幺蛾子。

老高道：”铁厂倒班谁不带点伤病啊，像他这样一直上夜班，能有这工作效率，已经非常不错了。”

阿郎道：“厂里招这些乡野出来的工人，不就是为了干这个的吗，不然像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流民，瘫尸等死吗？”

老高道：“是这么个理儿，我要不是图那点补贴，想多攒点钱，供小孩读书，谁会在我这年龄还挂个夜班上啊。话说回来，这沙雕二愣子恢复前，咱还得好好看着点，像他这么好忽悠，又愿意干活的，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阿郎道：“那也得是老高你调教得好啊，产线上危险，值不值晚上出去潇洒潇洒啊。”

老高堆笑道：“值，当然值。郎少什么时候安排晚上活动啊？”

阿郎道：“二愣子养病这段时间，咱们晚班多安排2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老高笑道：“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阿郎道：“那行，看高总你的了。这里还麻烦你多照看了，这小子要是能返工了，别忘了先知会我一声。最好能赶上下周六去潇洒。”

说罢，阿郎便转身走向走廊那一头，下楼去了。

老高在原地顿了顿，心有所念：6435的工伤补贴，也需要经他手办理了，不知道会定性为七级还是十级伤残呢。。。

6435当然听不见老高心中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眼皮一阵沉重，又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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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6435身体大致恢复，期间老高来过几次，阿郎也来过一次，寒暄后也便询问他什么时候能够复工，6435没有回答，只是点头。老高还带来工伤申请表，指导6435完成填写。

职工医院建议出院后，6435离开了医院，在宿舍又修养了一周，6435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康复，但对老高表示自己仍感觉乏力，无法返工，需要再修养几天时间。

一个孤儿的命，贱如草芥。但不论命怎样贱，人如何呆板木讷，在经历生死一线，肉体生命流逝的事件后，都会有所感悟。

痛苦滋养人，求生鞭挞人，犹如死水微漾、枯木抽芽。为了存活，存活下去的本能，在6435的心中激发出一丝困惑，这样一种对生命本质与自我存在的疑惑，促使他开始想原来不曾想的事，做原先未曾做的决定。

一丝有着一些危险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逐渐酝酿发芽：我想离开，离开这座钢铁牢笼，离开那些会喷洒毒气的火炉，也离开这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没有希望，看不见未来的灰色！

是夜风冷，比不过钢铁的冷，这种熟悉的温度，将人吞噬，难道自己要在这个世界的灰色角落，生来死去？

在6435内心困惑的同时，外界世界早已飞速发展，科技日新月异，世界的前进从不会等待，尤其不会等待无声的角落。一款经由全球议会背书，各大经济体出资，集结全世界最优秀的科学家联合研发的创世纪游戏正式发售。

媒介的传播将这款游戏问世的消息传递到世界的角落，6435这一晚，正在坐在停车场内侧的空地上，望着被夜晚赏赐黑暗的田野。

他正静听着蛐蛐与蛙的鸣叫，突然间，放在身侧的手机轻轻振动，屏幕微亮，跳出一条弹窗信息。

6435本从无心浏览弹窗信息，这无非是Ad广告或天气情况。只是他侧目一瞥，便看见弹窗信息中的文字浮现：“你可曾对现实世界感到失望与怀疑？。。。”

“咦？”6435讶异不已，窄小的弹窗信息没能看见多余信息，显然这段文字引起了6435的兴趣，他抄起手机点开了弹窗信息，完整信息如下：

“你可曾对现实世界感到失望与怀疑，或是对自身存在的意义感到迷茫。

耳目所听所感会否让你倍感疲倦，劳碌与创伤是否让你遍体鳞伤？

逝去的过去是否还值得追忆，不尽的未来究竟何时有终结？

现实是否终究归于虚幻，虚幻又能否超越现实？

今日之夜等不及明日之光，所有的疑问请君且不必留给彷徨。

从现在起，入镜者，你准备好踏入镜像世界了吗？”

镜像世界？那是什么？

6435浏览了全部的文本，可是不知道这些言语用意是什么，但无疑其中的一些字眼，让他不由皱眉，现实、创伤、疑虑、虚幻，难道进入镜像世界之中，自己就能获得这些疑问的答案吗？

只是不论怎样的词藻堆砌，经由手机发送给用户，也都承担推广的功用。

6435果然在文本下方找到了链接，于是轻点链接，画面转跳到一个网站首页，页面上一面面冰霜镜子如同漩涡般旋转，最终聚集于中心一点，形成冰霜特效的几个大字——镜像世界。

冰霜大字持续几秒钟后便融化，水珠聚集成三道交叉流动的水环，将整个球面六等分。其横向中轴如水面，水面上下对称着m、w两个字母，不断旋转着，这是镜像世界的LoGo。

6435将页面向下滑，页面又分为左右两个板块：文明的长河、感官的海洋。

文明的长河——【文明数据库】：

也许你可以通过书本、画作、影像去回溯人类文明的过去，或是通过观赏一件件文物尝试与历史擦肩，个人短暂的体会并不代表完整的过去，宏伟的愿望驱使着人们将文明的碎片拼凑在一起。

这就是文明数据库，上个世纪以来，由全球议会立项建立的，将人类文明过去可考的文化知识数据化，统一编译，储存在云端，镜像世界的开发接入了文明数据库，为您再现恢弘的史诗画卷。

感官的海洋——【感官博物馆】：

当你客观的存在于现实世界，人的感官时时刻刻帮助我们留意并体会真实。这让我们体会世界的美好，也让我们经历世界的残酷。

然而现世时空的宏大限制了个体感官所能到达的极限，经济能力更造成了个体所能体会感官的差异。如果感官能够被记录并再现，或许这些差异与限制能被缓解。

为此，全球议会建立了感官博物馆，将真实世界人类所能知觉的五感数据化，并编译储存于感官博物馆中。

200年以来，感官博物馆数据化了大量人类的所能体会到的美好与痛楚，镜像世界接入了感官博物馆，为你虚拟再现一个真实的世界。

6435阅读完这些文字，一时间感觉有些吃惊，闲暇之时他也会玩一些手游，不过大都是一些收菜闯关解谜之类的，镜像世界接入的文明数据库和感官博物馆，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

但只是主观想象，镜像世界所能带来的感官与游戏体验都将是空前的。他迫不及待得向下滑动页面，印入眼帘的是一个视频窗。正播放着的是镜像世界的宣传画面：

一排仙鹤飞于云端，云海之外是仙山层叠，日出染着云彩红霞一片，流水高山间是拱桥飞檐。

云彩之下，东方风格大殿外的青石广场上，一个习剑的方阵正演武操练，身着白衣者抚须点头，立于高台观望着。

画面一转。

一个黑衣劲装的刀客行于破败的街市，他那斗篷帽檐压得很低，警惕的眼神察觉着四周。

突然间刀客瞳孔一缩，横刀向右前方斩去。“叮”得一声，一根飞针被劈飞，扎进路旁的泥土中。

一个蒙着丝巾的窈窕身影出现在一侧二楼的回廊，拍手莞尔，似乎在称赞刀客劈飞飞针的举动。下一刻，两个身影斜飞交错在一起，刀兵相向。

画面再一转。

幽深的河谷被一声龙吟打破宁静，两排骨矛刺破左右山体，怪骨嶙峋的恶龙展翼滑翔过水面，带出一道狭长的水纹。

恶龙的利爪探入水下，带出一艘机械构造的小潜艇。此时舱门大开，一个胡须浓密的矮人正手持火枪向龙爪轰击。

空气中飘起雪花，寒气四溢的湖面骤然凝结，左侧山巅一个身着法袍的老者正持杖吟唱，突然冰面上魔法涌动，魔法阵中传送来一大批勇士。

有重装披甲的冲锋骑士，有结印双刀的裹面忍者，有擂鼓重锤的莽撞土着，有持圆盾掷标枪的健体者，更有结队的法师弓弩手，将铺天盖地的法球与箭矢向恶龙倾泻。

恶龙惨声厉叫，鳞片抖动，向天际飞驰，一口炽热龙息喷洒向冰面的人群，升腾起巨大的雾气。

随着雾气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遮天的扬尘，骏马齐头并进，铁浮屠钩镰枪交击，长枪大斧彼此斩杀，大戟重锤相持不下。

这一边盾卫集结格挡飞蝗般的箭雨，那一侧战象奔腾践踏战场的生灵。血染大地战歌四起，猎猎旗帜风卷残云。

暴雨随之倾泻，洗刷着大地很快便干干净净。

一幢幢建筑耸立，城市快速蓬勃发展，人群的争斗场变换到体育场，奥运选手正在挥洒汗水，随着观众的喝彩，画面一切，台上的演员纷纷鞠躬致谢，和平带来了艺术的蓬勃，各种艺术形式百花齐放。

银幕上的机甲飞上长空，凝聚光束施展出毁天灭地的能量。

激光与大地相接触，却给现实的城市带来巨大的破坏，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环形云团。

文明如同战争与和平的循环，云团消弭之处，败墙中伸出一只大手，拉起碎石中一个惊魂未定的小女孩，携手站起一起面对城市的废墟。

短片的结尾，平静的湖岸，有老人在湖边垂钓，晨光中有的孩童在草地上追逐，情侣在携手，微风吹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又吹向无垠的星空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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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35看过了整个宣传短片与文字介绍，对于一个在渺小世界中存活的渺小个人而言，宏大的叙事，广阔的文明，深远的思想内涵。

这些在他的日常生活几乎不会想到，也不会接触的事物。

难道在自己进入一个虚拟游戏中，就能有所体悟吗？

宿舍到厂房的距离，眼睛一闭到天亮的日常，黑色的灰烬与橙红的铁水铺满他的眼睛，难道我的生活，我的一切，还值得改变吗？

虽然脑海中产生了一些疑虑，6435没有停下滑动的手指，视频短片之下，公布了作为入镜者的玩家可以选择的初始职业，分别是：

近卫、近攻、远攻、远疗。

再往下便是一个百宝箱一般的武器陈列库，点选对应的初始职业，后台会自动筛选出列出相应的武器选择列表。

6435尝试点选了近攻其中之一的细分武器，包括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在内，又有西洋剑、刺剑、拳套、武士刀等各个文明国度中登场的武器，还有很多不曾见过的武器分类。

在选择好一个武器后，便会进入一个演示界面，以实机画面展示该武器的基础攻击、简易技能攻击等初级技巧。

6435饶有兴致得依次点选，如同观赏动画一般，看这屏幕上的模型人物使用各种武器，那些曾在课本上、动漫电影中出现的死物，此时正活生生的展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