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条条小路通沧山（4）

沧山有多高？相传为两千两百一十四仞。沧山有多大？据说有一千九百六十七顷。

沧山上有多少人？根据上一位东襄侯陈广和的统计，公开的数据为五十万八千人。这五十万八千人中，有两万零五十六人为贵族。他们居于沧山一千仞之上。而在其下，生活着一般的东临民众和军队。沧山的走山人，少部分本就是山上的住民，但大部分都是来自地界，熟悉地界环境路线的贫民。也因此，沧山颁布一条令法，专以针对走山人而言，勒令禁止他们踏过山上一千仞的分界线。

饶是如此，从沧山地界的外围走到沧山一千仞，一般也需要花上两到三天的功夫。

通往沧山的大路一共有三十六条。分别以三十六星宿命名。这些大路均被紫禁侯莫知礼的天方军把守。凡经过者，若为一般民众，需要缴纳三十文铜钱，贵族则分文不取，但若是地界的贫民想走，至少得缴纳六十文。若是一般的商队，根据货物的数量大小和价值，还会增收三百文到三两银子不等的过路税。

面对这种情况，走山人则自有妙招。伪造山居令和贿赂守路士兵的占绝大多数。可这两种方法总得花钱，一次往返即便打个对折，也得花上三十文钱。至于伪装贵族，先不说气质服装能否模仿的惟妙惟肖，这事若一旦被发现，可是要连着守路士兵一起杀头的。

在这种情况下，本就没多少本钱的，来自地界的走山人，自然只能另辟蹊径。

即：闯野路。

在说出这个名词的时候，九指十分得意的伸出手掌向着山坡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臣未明喘着粗气，拘偻着腰，他一个侧身，把伏在背上的九指甩在了泥地上。

北暮也弯下腰，让缙心下来。他环顾四周，附近除了烂泥，石头，和稀稀拉拉的锯齿状草叶外，便什么也没剩下了。一路过来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却没见到任何人影。看来这个地方果真如九指说的那样，隐秘且安全。若是不考虑居住环境的话，他还真想就住在这荒郊野外算了。

“唉，唉，大少爷，”这个称呼是北暮千叮万嘱要求臣未明随时随地挂在嘴边的：“你倒好，背着缙妹妹，和没事人一样。我呢，哎呦喂呀，你啊，九指老哥，你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皮包骨头的身子，咋就那么沉呢？我，我二少爷，好歹也是个内像师，体质略胜常人，怎么就扛你跟扛头猪似的？你那骨头是不是用铜做的哇？……”

路上一直憋着没说话可把臣未明憋坏了，这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却是把大家给逗乐了。

“二哥，辛苦！”缙心乖巧的走上去替他捶背捏肩。臣未明刚才还焦躁的面容一下子舒展开来，得意洋洋的享受着来自三妹体贴的按摩。

北暮把目光焦点放在被稀薄植被遮掩了的山坡上，想从中找到九指找的那条路，但很快就给放弃了。

“这里，有路？”

九指得意的点点头，一瘸一拐略显吃力的往山坡方向走，走了没多久，他指着一棵横着生长的盘根错节的藤树，说道：“我们抓着这根藤树往上就是一块石头台阶。台阶再往上，像这样的藤树大概有十多丈范围。这段藤树爬完，后面就是相对平缓的石头坡了。”

北暮靠近看了看，心下不由得佩服。这样的一条路可不简单，开始的这二十多丈高度几乎全是直立的坡度，难怪九指看起来身体尚可，却总说自己无法再成为走山人了。若不是一个四肢健全且身体强壮的人，根本无法往上攀爬。这一行当，可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许多。

“这每一家走山的，都有一条自己才知道的独门秘道。哎嘿，咱这秘道，可是上一辈人传下来的，用了快二十年了。要不是我现在腿脚不行了，换以前啊，一天功夫，就能上得了一千仞。”

“走山人还分组织？”北暮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那可不，走山可赚钱哩，咱们又做不了先生，教不了书，只能做做这种卖命的活计。一个月最多可以赚一百文，一百文啊！我每天能喝六碗稀粥呢！甚至还够整一只西瓜尝尝的。”

“所以现在还剩下的组织是什么？”

“干啥，你想加入？”九指忽然变得紧张了一些，他见北暮摇了摇头，遂放心下来，继续说道：“可别做这种事。说得好听，他们团结的很，说的难听点，就是每一个走山组织都很排外。毕竟谁喜欢别人跟他抢生意呢？而且赚钱的山道就那么几条，如果你知道了，离开他们独自发财怎么办？”

他见北暮固执的盯着他，等待下文，于是无奈的挠挠后脑勺，想了想，然后说道：“就我所知啊，抓兵丁之前，出名的走山人组织有那么十二三个。后来听说在青丘连打了七次败仗。之后大概个把月，有些人陆陆续续回来了。从那时候开始，大些的走山人组织就剩下三个啦。”

他伸出断了手指的黝黑色手掌，一根一根的掰扯：“一个叫掘金，一个叫天方，一个叫堂。”

“天方？”臣未明觉得耳熟，好像刚刚才听过。

“就是天方军啦。”九指摆摆手，一脸嫌弃的模样，两只鼠眼拧在一道：“三十六条大道本就由他们守着，自己又组了个走山团。收费可是三家里最贵的，但安全啊！走的全是大路，吹吹小曲赏赏风景就把货给送了。不像我们，随时端着小命，就怕失足摔死咯。”

“那这样看好像我们完全竞争不过嘛。”臣未明有些泄气的看着北暮。

“如何？你们现在要上山不？哎，事先说明啊，我可有好久没来了，原来记得的路断然不会错，但谁能保证山坡上不会突然冒出个凸起的大石头？或者少了好几丈藤树？到那时上不去下不来的，可别怪我啊！”

缙心忽然停止对臣未明背脊的敲打，她扬起脑袋，指着天空中某一处，撅起嘴来：“快看呀，那里有只颜色很漂亮的鸟儿。”

臣未明和九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见着。

刚才还显得一筹莫展的北暮忽然笑了笑，然后充满信心的对九指说：“你这条路也许是不错，但那些藤树已经老旧，有的枯萎有的松脆，很不安全。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一条路，能让我们顺利上山。”

......

“我说啊，北…大少爷。”臣未明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和地面近乎呈直角的光秃山壁，“这结结实实的山体，就是你所谓的上山的路？我看还是九指那条路看起来更靠谱些。再说，咱们认识那么久了，你可从没跟我说过你还走过野山啊？这又是哪里想出来的路呢？”

九指也皱起眉头，两只鼠目呈倒三角往上翘起：“呃，少爷，你想踩着这么陡的山上去？我觉得想法，是一个好想法，但是吧…”

缙心也歪着脑袋眨巴眼睛看着他。

只见北暮充满自信的大踏步往前，两只手抓住光秃山壁唯二裸露在外的凸起石结，纵身一跃，两条胳膊攀到石壁的上沿，两只脚正好踩在刚才抓过的石结上。他再次用力一蹬，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嗯？”臣未明惊讶之余，首当其冲跑到山壁之下，仰起脖子望去，除了几乎笔直高耸的山体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直到上面露出北暮的脑袋来。

“怎么回事？”臣未明在下头喊叫。

北暮没有说话，只招了招手，然后再次消失在视野中。

缙心有些心急的跑近了些，拉了拉臣未明的衣角，然后笔直的伸出两条胳膊：“我也要上去。”

“上去？上哪去啊？这怎么看都是笔直的山壁啊。”

九指也凑了过来，他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想，正是光秃的山壁造成了错觉。让我们误以为上面什么也没有，但实际上，上面有一个石头台阶。可这样隐秘的石头台阶，比任何人都要高上许多，少爷他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用飞的啦。”缙心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微笑着回应。

“飞？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能力？”臣未明面带揶揄之色，他只道缙心是在开玩笑。

很快，在臣未明和北暮一个托一个拽的协作下，成功把缙心和九指都送上了台阶。

上面的石头台阶只有几尺见方，刚好能容纳四个人。臣未明环顾四周，继而看着北暮，耸耸肩：“那么然后呢？我们是上来了没错。但这周围好像…”

话还未说完，只见北暮拨开石阶边的几株及人高的紫红色石斛，露出了隐藏其间的，能容纳一人弯腰通过的石洞。

“嚯，一片秘境！”

九指跟着瞪大了眼睛，他走了十多年的山，也跟踪过其他走山人，见识过不少他们用来发财致富的密道。但那些密道大部分都无法重复利用，沧山的构造如此繁复多样，许多密道都会因一块从天而降的落石或者平地而起的杂草灌木被突然间废除或者掩盖。

并且那些密道再如何隐秘，也不及现在他身处的这一条。

可以说那些密道是大自然的无心过失，在阻碍人们攀登沧山时所犯下的小小错误。因为过不多久自然就会将他的错误修正。而眼前这条密道却仿佛是故意开辟的，就是为了让人登山而特意准备。

山体内的岩壁光滑且潮湿，脚下的碎石路却干燥易于行走。根据九指多年走山的经验推测，这里曾经是一条从山上流淌而下的溪涧，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水流阻断，空剩狭小但恰好能容纳一人走过的河床。他们头顶是逐渐郁郁葱葱起来的高大叶生树木。它们用交错庞大的叶片形成一道天然的保护，阻止了大量雨水流入河床的可能性，也阻止了人们探索到这一方秘境的可能性。

所以，他是如何找到这条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路的呢？九指咬着手指琢磨着，他脑海里闪现过许多种猜测，甚至愈发荒诞不经，但最终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介于队伍中有身骨瘦弱的缙心和腿脚不便的九指，四个人走走停停，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在大约两个时辰后，来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林地。

九指一马当先，拨开一层又一层植被，过了没多久，他就折返回来，言语中透露着惊喜和诧异：“才两个时辰，我们已经到了沧山六百仞的位置。这可太快了啊！我们走的几乎就是直线，比起蜿蜒曲折的三十六星宿而言还要更快捷。甚至不用缴纳过路费！”

臣未明还没明白过来，缙心则疲惫的喘着气，瘫坐地上，她两手摁住太阳穴，摇头晃脑，嘴里咿咿呀呀，压根不关心这个。

只有九指和北暮知道这意味了什么。

两人相视片刻，最后由九指大声宣布道：“我们…也许要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