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

城东得意楼

月上柳梢头，正是一日间最清闲意适的好时候。得意楼里人影攒动热闹非常。豪绅富商结束一天的生意应酬，县官小吏也从老百姓家丢牛失猪的案子里脱得身来。请三邀五，小酌怡情。

二楼的一处雅间里，十余人围坐一桌喝酒行令好不热闹。

酒至正酣，一个守门的仆从唱名而入，附耳跟主位一名青年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见那青年点了点头又自顾跟席上诸客饮酒...

片刻后，那仆从去而复转，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公子。

“得闻连兄今日做东，青山不请而至，还请连兄见谅”进来那人朝那主位青年公子施礼道。

“哈哈哈...相请不如偶遇，只怪愚兄未能事先延请，便是失礼那也是愚兄失了礼数，请坐....”说罢便招呼那唤做青山的男子坐下。

招呼那青山兄落座，又与众人一一介绍。原来坐主位这年轻公子乃崇德守备连奉长子，叫做连灿。后来的这位叫做段青山的则是段家家主长孙，其父在京任职秘书少监。按理说秘书少监的儿子当然不需要向一个县守备的儿子行礼，但这是在地方，一县守备还真不怵秘书少监这么个清贵官儿，人家可是实打实有兵权在手的。

酒过三巡，段青山跟向连灿眨了眨眼睛。连灿会意起身说道“谢诸位兄弟赏光，本想请诸兄弟去怡红院耍乐，只是我临时有事，还请诸位见谅，改日再摆宴席向诸位兄弟赔罪”听连灿这么一说，一众酒客哪里还会不知其意，便纷纷寒暄告辞。

待众人离开，吩咐下人打扫一番。连灿便问段青山道：“贤弟有事？”连灿时年二十有三，顾青山十九。段家乃本县望族，连灿既是守备之子，两人自然熟识。

“小弟是来跟兄长送银子来了”

“哦？愿闻其详。”

“旬日前，京里传来消息，山东道今年大旱，全境十六县颗粒无收，粮价一日三涨，至今已涨到四两银一石，百姓食土啃泥易子而食，邸报估计还得等些时日才到县里。我大伯得知消息，便准备在本县收购粮食棉麻等物资贩至山东道，兄长知晓山南今年大熟，粮食才六钱一石，只要出了崇德，自有我家里人接应，愚弟已打通山南漕运司，届时走漕运送至池郡，再经池郡由段家商队贩运至山东道，只是这么多货资出境颇为麻烦，须令尊出面方为妥帖，事后得利我七你三，兄长以为如何？”

“之所以我得七，实乃愚弟还要分润给山南漕运司，不然我兄弟二人平分亦无不可。我大伯差我来询问，小弟第一时间便想到兄长，县令并不知晓。兄长也不须担心事变，官面上的事情自有我父亲和大伯他们应付，兄长只需说动连叔叔，最好是他亲自运送出境，毕竟那薛县令也不是省油的...”

段青山说完再不做声，只等着连灿回复。

连灿作为县里最大武职官员的长子，自然知晓其中利害。钱财固然可人，可这事情一旦泄漏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如今新皇登基，听说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主，眼下山东道糟了大灾，作为一方守备不积极赈灾也就算了，还大肆敛财不顾灾民死活，这是断不能容忍的。

段家虽说势大财雄，可在这种事情上也是力所不及。守备就方便许多，县守备麾下满员六百人，加上县里团练兵三百余众也归守备司统辖，所以算下来守备手上有近千兵力。县令和守备一文一武互不统属，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连段两家只顾自己揽财，却把堂堂县令置之事外，如何说得过去？薛县令如果想分一杯羹倒也罢了，可这姓薛的虽说政绩平平无甚作为，却是个顶角牛。

连灿一番沉思，心里有了计较。

“这样吧，贤弟叫段伯伯开始着手收货资事宜，我今晚回家就跟我父亲商议，明日依然在这里，自有结果予贤弟，我父亲答应自然是最好，若是不允，愚兄自接这桩买卖，只是事先言明，此事干系重大，出不得半点纰漏，如果事有不谐，贤弟须知道其中利害。上面还需段伯父小心打理，至于本地事宜，请他放宽心。”

“好，那明日愚弟在此等兄长利好消息，事情从急，愚弟还要回去与我伯父商讨，待事成之后，愚弟再登门拜访连叔叔，愚弟告辞”

“好，那我也回去跟我父亲商量，明日再会，告辞”言罢二人自去各找爸妈.....

连灿回到家，连问目母亲安都没去，径直去了父亲书房。

连奉年约四十，作了十余年崇德守备，精文通武且兵权在握，自是有一番气度。此事正在书房练字，正得心应手间，房门就被推开了。“唉，枉费一副好字”连奉蹙眉叹道。

“混账东西，每日饮酒作乐夜不归宿，老子的书房门也不敲就闯进来，成何体统？”连奉喝道。

“爹爹，嘿嘿，孩儿有大事向父亲禀报”连灿倒也不怵，笑呵呵凑过来，一嘴酒气熏的连守备直皱眉头...大事？什么大事？如今海晏河清的又没仗好打，西边的句粟人这几年消停得很。北边更不用说了，先帝时期就把丸蛋人打服了，这些年年年称臣岁岁纳贡，能有什么大事？也没听说附近有流民滋事造反的啊？定是这混账酒后胡言乱语罢？

见父亲似要发作，连灿也不敢再嘻嘻哈哈了，当下就把前番和段青山密谋之事告知连奉..

“爹爹，您虽说一方守备，可这日子过得也着实清苦了些，便是那薛如炅娶妾，还得去我得意楼支钱随礼。我可是听下边那些大头兵埋怨过，说这么点兵饷连去怡红院耍乐一回都不够，您别瞪我，这是他们的原话。爹爹，眼下是个发财的好路子，有段家在上面挡着，咱们只需给他们当一回护卫护送他们的货资出崇德就行，其他事宜自由他们应付，何乐而不为？段青山虽未说数目，想来要运往山东道的粮资哪能少了去？”

听完儿子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连奉也是叹气连连。连灿说的没错，自己说是一方守备，可一年俸银八十两禄米一百二十石，这对于寻常百姓自然是天文数字，可对一个五品武官来说也算不得高薪了。自己除正妻外还有六房小妾，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家丁仆役数十，这么一大家子真要靠这点俸禄，无疑是杯水车薪。

索幸自己这个长子别的不精，对财货经营倒是很有主意，跟自己女婿开了个崇德最大的得意楼，生意红火。家里一应开支也都尽心照顾。也难怪他暗讽老子挣钱不如儿了..

“爹爹，我已托段青山伯父着手收购粮资了，事情从急，容不得父亲费时考虑了，而且那段青山开口县令闭口薛大人向我施压，显然他也是做两手准备的，若父亲不许，估计他便转寻薛如炅了，如果姐夫在，定肯与我促成此事”

一开始连奉对此事还是很犹豫的，倒不是他不爱财，只是事关自己人头乌纱，当然要从长计议。此时听儿子说若不应允，那段青山便要去寻那薛如炅，那还了得？段家有京官儿，虽算不得大树，可也能乘凉不是？又能捞钱，自己只不过是护送出崇德而已，那薛如炅也管不到自己头上来，何乐而不为？至于灾民，这大老远天寒地冻的送粮资，就算是天大功德了，总不能白白把粮食送给你们吧？只是卖的..呃.贵些罢了..

一念及此，连奉也再不犹疑，告知连灿应下此事了，并承诺亲自护送粮资出境和游说薛如炅一应事宜。

连灿得了准信，自是高兴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