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
腊月初八。大晴。
阳帆昨晚睡得非常差...
原因是昨天晚上青草总共往他房间里跑了六次。
“她说是怕公子跑了,像她娘一样不见了”冬晴无奈的解释道。
早饭阳帆照例是葱蛋饼和小米粥,只是一大半都被青草塞进了肚子里。
大概是在纠结自己吃掉还是带留点带给她的幺狗哥哥,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阳帆。
“吃吧,等下我们出去给你幺狗哥哥再买”
话还没有说完,小爪子飞快的攀上了放饼子的餐盘。
刚吃完饭,薛彩衣来了。
想来是昨天仆从已经告诉过她了,来的时候带了一大箱小孩子的衣物。趁着冬晴带青草去换新衣服的当儿,薛彩衣开口说道:“段斌要见你,说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另外忠伯问火锅和炉子是不是开卖”
“你下次早上来记得给我带点吃的,我的早饭被抢光了”阳帆摊摊手。
看着桌子上干干净净的餐盘,薛彩衣哪里还不知道事情原委。
“火锅和炉子可以开始卖,价格由忠伯自行拟定。另外麻烦彩衣帮我安排两个人出城一趟,去城外往南寻一个叫做付家沟的地方,找一个叫付忠文的,就说我找他帮忙”
听阳帆喊自己彩衣,薛彩衣又开启了脸红模式。
“没问题”
两人聊了一阵,冬晴带着青草出来了。五岁小姑娘穿上崭新的短袄,蹬上崭新的鹿皮靴,与昨日那个满脸黑灰衣衫破烂的孩童简直判若两人。
一路出门都小心翼翼的深怕把自己新衣服新靴子刮着碰着...
阳帆没有去见段斌,而是派了富贵送去了一封短信和五十两银子。
信上就两件事,一是让段斌和表姐和离,而是托段斌去那日扔自己的乱葬岗附近的村子找一对蔑匠夫妻并承诺事成给段斌三百两银子做好处费。
至于段斌说的重要事情,叫段斌回信让富贵带回来。
交代完富贵,几人便来到城门处。彩衣又安排随从按照青草所说去寻那几个孩子....
青草显然很憧憬见到她的幺狗哥哥,小脸上满是期待。
正门那边流民住宅建设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流民们在工匠的指挥下砍树运石忙得不亦乐乎。刚化开的雪水使得路面甚是泥泞,但这显然却并不能阻止流民们的热情,妇孺们就帮着拾捡柴火清扫余雪杂物。
不多时,那薛家随从便领了三个孩子来到侧门。
山脚处一座前几日临时挖建的简陋砖窑正喷吐着浓烟,裹着早上还没来得及被太阳驱散的雾气升腾而起,使得那座山完全隐去了自己的轮廓,烟气弥漫。
“幺狗哥哥....”等不及他们走近,青草就窜了过去,丝毫不见她心疼自己的新鞋新衣服....
三个孩子见了青草也是非常兴奋,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幺狗哥哥,小慈姐姐,小马哥哥,我没有找到我娘”相比昨日跟阳帆叙说时的平静,此刻青草哭得撕心裂肺。
几个小伙伴见状纷纷上前安慰青草。
“昨天我遇到一个很好的大哥哥,给我吃了很多好吃的,还有那个漂亮姐姐也给我买了很多新衣服”....
小孩子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因为没有找到她娘哭得稀里哗啦的。眨眼功夫就一脸鼻涕眼泪的跟自己的小伙伴们炫耀自己的新衣服新靴子...
看那几个小伙伴羡慕的眼神,小脸上别提多得意了。
“她还不理解死亡的含义....”
三个孩子,一如昨日阳帆见到青草时的模样。
一样的烂糟糟的脸,烂糟糟的衣衫,还有......烂糟糟的童年。
幺狗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九岁。小慈姓殷,八岁。小马也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马,也是八岁。平日里靠着青草娘讨点食物养活着四个孩子..
青草端来带来的食物“请”小伙伴们吃。
“你们愿意随我进城吗?”趁几人正忙着往嘴里塞东西,阳帆问道。
小慈和小马显得很意动,只是边吃边看向幺狗,显然几人平日里唯幺狗马首是瞻。
“对啊,幺狗哥哥,跟我们进城吧”青草更是开心的说道。
“可是,青草。你不找你娘了吗?”幺狗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先在城里安顿下来,后面再慢慢寻找”阳帆没有戳穿幺狗。
幺狗看着这个比自己大没几岁的“男孩子”,眼睛里有淡淡的敌意。
这种敌意阳帆太熟悉了,阳帆有好吃好喝的还有新衣新鞋,自己什么都没有。小弟小妹们转投别的大哥了,不跟自己亲了....
“他们永远都是你的弟弟妹妹”阳帆看着他慢慢黯淡的目光温言道。
幺狗诧异的看着阳帆,黯淡的目光迅速回复光彩。
“可是小草她娘....”
“我都知道了,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谢谢你”幺狗感激的朝阳帆抱了抱拳。九岁的孩子冲自己行抱拳礼,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见阳帆面色正经的回了礼,幺狗这才重新把心思投入到往嘴里塞食物的“大计”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阳帆看着那边忙碌的工地.....
“这又是你哪位前辈的作品?”彩衣走过来,脸色有些尴尬。
“呃,我不是说你的..我..”
“说便说了,何须解释。想我们往日里奢靡无度,这句诗恰如其分。”彩衣轻吐一口气.....
“你若为官,想必会是个不错的”彩衣轻笑道。
“你希望我做官吗?”阳帆反问道。
“你希望我希望你做官吗?”彩衣看着阳帆,一脸狡黠。
“我现下无官无职,尚能为这些饥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倘若他日官袍加身,说不准也成了那朱门酒肉臭里的一员。放眼天下,我大燕官员何其多?可能被人称道一声好官的又有几人?为官之初雄才赫赫,为官之后尽沦为碌碌之辈。何也?时也!势也!身处宦海,浮沉几许,终是变成了随大流之辈,再不复初时的雄才大略”
“如此,你希望我做官吗?”阳帆一改先前的玩世之态问道。
这还是第一次跟彩衣谈起为官之道,其实阳帆自己哪懂得什么为官之道?照葫芦画瓢罢了。
“你身怀玲珑心,想来为官之艰经商之难是困你不住的,我只是想你会做个什么样的人?”
见阳帆严肃起来,彩衣也收敛玩笑应道。
“无他,做个俗人而已。贪杯恋花慕财好色!”
“当真?”
“比真金还真”
“那岂不埋没人才?”
“既是人才,便是做个俗人也是人才”
“噗...就你眼下所作所为也不是个俗人能做的”
“你看岔眼了,这才是俗人所做的。赚得百万银,许与贫贱家。赚钱是乐趣,帮助他们也是乐趣,跟人才不人才的实在是不沾边。”
“谨受教。那依阳大俗人所言,那日跟我爹爹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亦是俗人之言?”
“是的,俗是本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理想。理想再恢弘,我终归还是那个俗人,两者并无冲突”
彩衣侧身看着阳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眼里异彩连连。
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侃天论地的“有志”少年总是毫无抵抗力。看起来那么让人着迷。
“我脸上有花吗?”摸一摸脸,阳帆问道。
彩衣心里眸子里的光彩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她对阳帆的煞风景言行显然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
“果然是个俗人”彩衣心里忿忿。
又看了会儿工地上,几人便回转回家。
青草的玩伴又回来了,一路上显得特别亢奋。挤在几个小伙伴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城里的好吃好喝,惹得一众刚塞完食物的小伙伴们口水连连目露憧憬....
冬晴跟在少爷身边,少爷正和彩衣拌嘴...
“真好啊.....”冬晴心里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