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扔块石头以示人在
“天色太晚,就没把村里人都喊出来,还望大人见谅。”
“你们随便看,想住哪家,告诉我一声,我去同他们说。”
山民半躬着腰,神情献媚。
“……”
睁开眼的沈春行见到这一幕,差点没笑出声。
待遇整得还挺好!
她都要怀疑这人身上的罪孽从何处而来。
还真把朝廷的人当涉世未深的傻小子?
“不必如此麻烦,老丈你看哪有空余屋子,给我们安排上两三间便好。”
蔚达侧过身,看似在打量四周,实则将众人反应全然纳入眼底。
他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在心里又给沈家大姑娘添上一笔。
此女果真是过于聪慧。
“那怎么能行,你们这么多人,都挤在一起,咋能休息的好。”
山民可疑地咧了咧嘴角,慌忙摆手遮住。
“这样吧,我去问问谁家有空房,给你们多安排几间。”
说完背过身去,顺手敲响旁边那家的门。
“他二叔家的,我记得你家是不是有一间空屋?”
木门咯吱声打开,从中探出一张蜡黄的面庞。
妇人看都没看众人,朝着山民拘谨地点点头。
月光暗淡,门前没有点灯笼,沈春行看得不太真切,微微往前靠近了些。
“这是……”
她抿了下唇,神色间难得显出凝重。
——
寂静的山村被敲门声惊醒。
男人每敲开一家,出来应声的都是位神色憔悴的妇人。
在蔚达的示意下,老张分派出些许官差和犯人留下。
走了一路,敲了一路。
不大的地方很快走到尽头。
“最后这间是我家,我一个单身汉,家里没啥人,你们可着住……”
山民扫了眼剩下的人,见除了俩官兵外,竟还有个比自己高一头的魁梧汉子,到嘴边的话立马转个弯。
“……只是我这儿地方不大,怕住不了这许多,我再给你们找一间吧。”
蔚达挥手阻止,“不必,我们得住一起,万不能让犯人独处。”
山民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眼珠子乱转,不敢应声。
拉板车的那位可壮得实在太过分!他哪敢留下啊!
说好的一路流放过来,咋看着比土匪还土匪?
“要不咱家住隔壁吧?也算是在大人眼皮子底下。”
眼见局面僵持住,沈春行站出来解围。
她不动声色地扫眼身旁矮墙,隐约还能瞧见半个脑袋。
蔚达拿复杂的眼神瞅了眼沈春行,又看了眼杨一,良久后才点点头,算是应允。
他俩商量好了,山民反倒愣住,只是来不及拒绝,便见一位小姑娘自己跑过去敲门。
嘿……
这回开门的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头发乱蓬蓬贴着脑袋,脸上衣服上全是黑漆漆的脏块,叫人分不出男女。
等了一路,骆金芝早已等的不耐烦,刚撩开帘子想问问如何安排自家老爷,就被那孩子吓得返回车厢。
“外面那是什么个东西,你们不是要让我家老爷住这里吧?”
孩子闻声怯怯躲到门后,拿一双泛着晶莹的眼眸悄然打量。
沈春行抬手打了个哈欠,以此来遮掩住脸上的兴味。
还真是遍地演员啊。
她朝蔚达摊开小手,“不是我想替大人委屈啊,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人家能让咱借宿已是难得,若还要挑剔,莫不是得让大人现盖一座行宫不成?”
蔚达眼中闪过抹笑意,面色反而一沉,背着手走进山民的院子里,“你愿住便住,不愿住,就待在外面吧。”
骆金芝再次从车厢里钻出来,指着沈春行要骂,“好你个牙尖嘴利的……”
可惜沈春行没给她机会,直接带着家人进了隔壁院子。
然后,“啪”,把门带上。
骆金芝气得浑身直抖,下了骡车,急步走到马车前哭诉。
“老爷你看看这些人,一点不拿咱当回事!若是被国公大人知晓,定然不会轻饶!”
车厢内半晌才传出一声极轻的“恩”。
骆金芝摸不准其中意思,想想又道:“等老爷到了红泸县,定要给国公大人写信,禀明这一路所受委屈。”
回应又是一声“恩”。
两次试探均顺从自己心意,骆金芝恢复了些胆气。
“老爷从京城被贬到那苦寒之地,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不若还是招一个丫鬟吧?”
“恩……恩?”
车厢内的声音终于出现些许变化。
“我知老爷瞧不上这些人,可边关那种地方,又能出什么水灵姑娘,只怕还不如这些。”
“临安好歹在江南地界,又是伯爵府里出来的人,老爷只管当丫鬟使,倒也不算自降身份……哎呦,谁扔的石头!”
仅隔着一道墙,妇人故作唏嘘的声音尤显尖锐。
沈家想听不见都难。
满肚子坏水的臭小子动弹不了,便用嘴指挥小老四。
恨不能把外面那碎嘴婆子砸的满头包。
“……”马车里的人这回没有再敷衍,而是语气冷淡地问了句,“我是老爷,你是老爷?”
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骆金芝神色讪讪,“自然您是。”
“那我让你闭嘴,退下,本老爷要歇息了。”
骆金芝脸上阴晴不定,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返身回了骡车上。
穷酸离了京城,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且走着看吧!
被迫听了半天墙角的沈春行不是很满意。
她实在很想问问那位年轻县令,莫不是之前伤势太重,以至于半身不遂?
怎么就离不开马车呀!
吃也罢,睡也罢……
她突然想起一事,饶有兴趣问起:“你们谁见过他出来解手吗?”
在二姐搀扶下努力站起身的沈鸣秋,直接被扔到了地上。
沈知夏害羞地捂住脸。
“要死啦你!一个姑娘家,啥都敢好奇!”刁氏狠狠戳了沈春行一指头。
沈春行揉揉被戳得生疼的胳膊,遗憾嘟囔:“难不成,他还能在车厢里解手……”
矮墙外突兀地扔进来一块石头。
刚摇上来一桶井水的杨一慢吞吞道:“我见过。”
沈春行盯着那块石头,更遗憾了。
她好像确实不能盯着人解手。
院子的主人,那个脏兮兮的孩子,眼睛亮亮得望着沈春行许久,像是发现了一个大宝贝般。
孩子自己身上脏的没眼看,对待客人倒是挺舍得。
让他们烧了水,又从灶房里端出一碟咸菜和几个窝窝头。
“你们赶紧吃吧,吃了好睡。”
沈春行望望孩子乱糟糟的发顶,又瞄了眼脚底,目光凝在其左手腕处。
天地给世间留了一线希望,方才生得这善恶掺半的小混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