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硬汉落泪
正月初八——正是钦天监测算了八百遍的好日子。
月亮还挂在天边,月季率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推开了房门,月季趴在布伽床边,已经叫了老半天了,“阿布,醒醒!阿布。”
大姨母见叫不醒,一把将布伽的棉被掀开,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小伽儿!”
布伽睡得宛如昏迷了一样,这么大的声音半点没影响她睡觉,迷迷糊糊地嘀咕着,“让我再睡儿,就一会儿。”说着头一歪又睡死了过去。
此刻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来了,熙熙攘攘的站了一屋子,只有布伽这个准新娘还在呼噜噜的睡着大觉,布母平日里的好脾气这会儿也憋不住了,布母将凉丝丝的手伸进布伽的中衣里,大力一掐。
布伽的叫喊声应声响起,“啊!!!”布府内爆发出一阵杀猪叫。
布伽顷刻间便灵台清明,她素来是有起床气的,刚被人从美梦中拽醒,气正要往外发,一瞪眼看到了布母阴云密布的冷眼,布伽那点子不多的起床气也消了个精光。
布伽手还在搓着刚刚被掐疼的屁股,蔫蔫的抱怨着,“娘,疼...”
若是在往日布伽这副模样,布母早已作罢。可今日是这小妮子大婚!布母没有那副好心肠,一把拽起还在床上坐着打盹的布伽,“今天是你嫁人的大好日子!你赶紧给我起来,别逼我喊你爹来揍你!”
布母手劲儿不小,拽的布伽吃痛,疼的布伽只得打起精神,“起...这就起。”
侍女、婆子们早已等候在外,得了令倾巢般上前把布伽团团围住,有的给穿衣服、有的给擦脸、有的给洗漱......
侍女们用澡豆给布伽洗面,再用蜂蜜、玫瑰花瓣、鸡蛋和薄如蝉翼的绸纱给布伽敷面,这还没完,一边有人给布伽洗着脸,另一边月季取来香喷喷的香脂在布伽身上反复揉搓。
扑香粉,描青眉,抹红唇、正衣装、簪钗环.....侍女婆子们井井有条。待这一套弄下来,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布伽站在镜前,望着镜中精致的新娘,摸了摸压得头顶难受的金冠有些错愕。这真的是她吗?在家备嫁这些时日她都没什么感觉,只有此刻看着镜中的自己,布伽才确信她今天要出嫁了。满头的珠翠、浑身上下戴满了宝石、珍珠,这般精致的模样布伽自己看了都觉得陌生。
浑身珠玉都是御赐的,布伽眼中冒着金光,感叹的问道,“这得值多少钱啊?”
布伽的姨母、舅妈们闻言连忙捂住了脸,往一旁站了站,丢人啊!
今日来的都是京中贵门女眷,布伽往这一站,婚服上的金凤凰栩栩如生、貌若仙人、美艳无双;可是这一开口是真跌份儿,显得她们柱国府没见过世面......
姨母到底顶不住此起彼伏的嘲笑声,略微往布伽身侧挪了挪,尴尬地在布伽耳旁提醒,“小伽儿,哈喇子收一收,别让别人看了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布伽疑惑不解的向姨母虚心提问,“什么笑话?”
布伽此话一处,引得不少女眷掩面放声大笑,姨母面如死灰,彻底放弃了挣扎,站在一旁干脆也不说话了。
终于熬到了吉时
喜娘牵引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布伽在亲朋好友的欢呼中,缓步跟着喜娘的牵引到了正堂。
布父、布母端坐堂前,布伽的身影刚一出现,往日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布罡就已经捂着脸泪流不止。
布罡做了一辈子杀伐果决的狠人,这会子女儿出嫁了,他绷不住了,跟往日的柱国公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威武气势格格不入。趁着还没人注意,布罡扭过身去,偷偷抹掉了满脸的老泪。
布伽一袭红衣亭亭玉立地站在众人的簇拥之中,眉眼轻灵、貌若娇月,今日的她是全京城当之无愧的最美的新娘,任谁看了都舍不得移开眼神。
布伽依着这些日子宫人们教习的规矩、话术磕磕巴巴的向布父布母简单告别,可那些学来的规矩和话听起来十分僵硬寡情;话说完了,布伽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节了,把盖头一扯,露出了光洁耀眼的面庞,“爹,你别装了,我都看见你哭了,娘,别伤心,我还会回来的。”
此话一出,引得席间哄堂大笑。
席间笑声与议论声络绎不绝,“柱国公哭了?右柱国居然哭了?哈哈哈...”
在满京城面前哭鼻子被布伽戳破!布罡这下人丢大发了,布罡面色窘迫,刚涌上来的一点伤情被冒上脑门的火气扑灭,张口便骂,“小兔崽子!”
布母泪意全无,赶紧摁住了身旁跃跃欲试、正要下去锤人的布罡,布母镇静了下心神,给站在布伽旁边的姨母使眼色,“吉时已到,快给新娘披上盖头。”
姨母、舅父等人面色复杂,布伽人都还没出府呢,就已经闹出了这么多笑话,到了宫里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事呢!姨母、舅父们脸上都没什么喜色,一个个紧锁着眉头。
在宾客的起哄声中,在接亲女眷的簇拥之下,布伽努力克制自己、迈着莲花小步,迈出一道接着一道的门褴。
她在父母身旁被日日拘着度过了十八载的时光,如今终于能有机会独自去看看外面的天地了;从此没了约束,她定要过得随心随意,布伽心里没什么伤感,只有蠢蠢欲动的雀跃与兴奋......
迎亲的队伍早就奏着喜乐候在门外,那队伍如同长龙一般,从柱国公府门前盘踞着,一直延申到看不见的远方。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这架势,皇帝给足了布伽独一无二的尊贵排面。
布伽透过红纱盖头,朦朦胧胧的看到了迎亲的仪仗队,看后也是一愣。百姓站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片空地,有羽林卫着重甲护卫装得满满当当的嫁妆,乐声震天,接亲的礼队里,站在无数头戴冠帽的官员,年轻华贵的世家贵子们从马上腾飞而下,纷纷缓步向她走来。
红盖头之下,耳边的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人山人海、锣鼓声天,敲锣的、打鼓的、闹亲的、嬉笑的......
恍惚之间,门口的迎亲使者端着大红喜诏,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再次宣读赐婚诏书,姨母极为尴尬的拽了拽还在愣神的布伽,“小伽儿,快跪下!”
布伽回过神来,等内侍念完圣旨,以双手接过金册,布伽刚接过金册一起身。
满街的百姓、满堂的宾客忽然朝着布伽的方向高呼跪拜,“太子妃娘娘千岁万安!”‘哗啦啦’的跪倒一片。
平日里常常与布伽斗嘴调笑的邻里乡亲、平日里常对她谆谆教诲的舅舅、姨母们这些长辈,此刻全都匍匐在了布伽脚下。
布伽吓了一跳,险些连手里的圣旨也扔了。布伽膝盖一软,作势就要对着众人回拜回去。就在这时,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布伽的胳膊,将布伽强行端起身来。布伽未能如意,待她抬头一看,竟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单商锦。
几日不见,单商锦看起来没了往日的精神气,不知天天到底忙些什么!连她成婚这样大的事儿都就不见人露面,布伽心里不悦,“你还知道来?”
单商锦没答话,只是温声提醒着布伽,语气里俱是疏离,“太子妃,大家都还跪着,别让他们久等了。”
布伽这才想起教习宫人们教她的规矩,“噢,对对对,免礼,免礼!”
单商锦仿若换了个人,话语中都冒着刻意疏离的冷气,“太子妃,这边请。”
布伽乖巧地跟在单商锦身后,纵然身边前来迎亲的宾客、官员无数,布伽却还像往常一般旁若无人的与单商锦小声攀谈,“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我娘说成婚的香囊得是身边最要好的人亲手塞填,我让月季找你了好几次也没见到人。”
月季托人去寻他,他怎会不知?只是那日布伽直言相拒,他实在无颜再面对布伽。这些日子他对布伽的怨气颇大,可今日到底是布伽大婚,他还是放下颜面舔着脸来了。
布伽这话的意思,是他十年来的满心爱慕竟熬成了她最要好的亲人、友人了。这些日子单商锦好不容易缓过些心劲儿,被布伽一句话气得头蒙。可当他扭脸对上布伽那真挚的眼神时,什么气都没了,又恢复了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我这几日事儿忙,下次给你补上......”
这话把布伽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谁成婚还成两次?布伽反应过来后瞪向单商锦,“哪还有下次?”
单商锦反应了片刻也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两人说了半天的话,到最后单商锦也没敢抬头仔细看布伽一眼,连忙找补,“改天,过两天做好了叫人给你送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二皇子与刚踏上轿的太子妃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窃窃私语说着悄悄话。宾客们的八卦之心被点得旺盛。离得近的宾客一个个伸长着脑袋、支棱着耳朵凑到两人跟前探听。
无数道探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一个个的都满心好奇的打探二皇子和他那未过门的弟媳的八卦秘辛。
单商锦察觉出了周围异样,迎着无数道滚烫的目光,息声与布伽拉开了距离,他收起了眼底的忧郁,昂头上了马,道了声‘出发’便再没望布伽的方向偏过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