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沧山幻境终
尽管文安侯再怎么隐瞒,这个消息还是被盛望舒知道了。
毕竟纸包不住火,这样大的事情,他们不说,别人也会说,总有那么只言片语落入盛望舒耳中。
南朝打了胜仗,东夷大败,连丢数十城,只能进献无数珠宝美女和马匹牛羊求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然而这一切都是季家军用命换来的。
出征时的三万季家军,回来的却还不到一万人。
季扶光更是因为率军偷袭敌方补给部队后被围困,苦战三日,身中数十箭而亡。
知道季扶光牺牲的消息后,盛望舒先是愣了愣,很快便想起,她已经好久没收到季扶光写的信了。
原来,扶光哥哥是出事了。
她只觉得胸口处疼痛难忍,浑身都没了力气,竟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当场晕了过去。
鲜血落在少女洁白的衣裙上,开出一朵灿烂而刺目的花来。
文安侯府乱作一团,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才不过堪堪保住盛望舒的性命。
只是自醒来以后,盛望舒就一言不发,只每日将自己锁在房里绣着婚服。
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绣,手指头都因为磨损严重,肿起来了。
侯夫人哪里见得她这样糟践自己?奈何她想尽了办法都劝不住,自己也因此染了病症。
因为担心盛望舒,容俏和苏忆菀甚至搬进了文安侯府,每日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连两个小侄子都每天变着花样地来逗她。
可无论是谁来劝都没用,盛望舒看了,只轻轻一笑,然后又继续绣那件婚服。
她的笑容再也没有了之前了娇俏,眼中没了光华,让人看来只觉心酸。
有一次容俏发了火,把那件绣给季扶光的婚服抢过来丢在地上,怒斥盛望舒:“你现在还绣这个做什么?季扶光都已经穿不到了,你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是击退了东夷的大英雄,如今被追封为正二品镇国将军,季家更是满门荣耀,你应该替他觉得光荣,而不是在这里寻死觅活的!”
“盛望舒,你醒醒吧!”
“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如若季扶光看见你这幅样子,他肯定也会心疼的!”
盛望舒终于开了口。
“我与扶光哥哥自幼定亲,感情深厚,连婚书都早送到官府去登记在册,按照南朝律法来说,我早就已经是扶光哥哥的妻子了。”
“当初,要出征的消息是扶光哥哥亲口告诉我的,明知战场危险,九死一生,但我没有阻止他。”
“因为我知道,在扶光哥哥心里不只有我,还有国家大义和天下苍生。”
“早在他离开的那一日起,我们就设想过会有这一天,他问我,如果他回不来,我可曾后悔选择与他定亲。当时我告诉他,若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他便应我,定会得胜回来。”
“扶光哥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既然他去了,我自该践诺。”
“现如今他不在了,可这婚服还没绣完,我不想留有遗憾。”
“就让我继续绣吧。”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盛望舒平日里可灵动娇俏,惹人喜爱,可如今的她就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样,眼神空洞,如同蒙尘的珍珠,整个人都失去了光泽。
看着盛望舒弯腰捡起地上的婚服,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拍去灰尘,容俏再也忍不住,扭头冲出去哭了起来。
盛望舒却是坐在床上,继续绣起来。
看着这一幕,苏忆菀也忍不住流泪。
季扶光出事,是他们都没想到的,可盛望舒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勇敢,坚定。
她义无反顾地奔向了自己的心上人。
侯夫人病了。
因为此事,在得知季扶光的死讯后,盛望舒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卧房。
她跪在文安侯和侯夫人面前磕了三个头,一字一句地说:“阿爹,阿娘,女儿自小就身体不好,但你们从未因此轻贱于我,反而更加疼爱呵护,女儿一直十分感激,觉得能成为阿爹阿娘的孩子,是女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女儿不孝,让你们为了我操了太多的心,日后也不能在爹娘面前尽孝了,请阿爹阿娘不要怨女儿。”
“如果阿爹阿娘不嫌弃,女儿下辈子一定还做阿爹阿娘的孩子,健康喜乐,在阿爹阿娘面前尽孝。”
侯夫人听完,抱着女儿哭成了泪人。
二人都明白了盛望舒的心思,知道女儿是劝不回来了,便只每日陪着,希望她能够多吃一点东西,保重身子。
尽管如此,盛望舒还是一日一日消瘦下去,身子也越来越差。
文安侯和侯夫人心痛如绞,又难免生出几分怨怼。
毕竟是自己十几年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闺女,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为了另一个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她这是为了季扶光,连爹娘亲友一概都不要了。
边关太远。
季扶光的灵柩被运回皇城那一日,盛望舒的生辰已经过了,婚服也早绣好了。
一向体弱的盛望舒牵来了季扶光临走时留下的那匹黑马,亲自骑马出城去接。
盛望舒很想告诉他,扶光哥哥,你看,我已经学会骑马了。
可是,他永远也看不见了。
侯府众人并季家亲眷陪同,就那么看着身形单薄的盛望舒一路将季扶光的灵柩迎回季家。
皇城的百姓腰间系着白布,夹道迎接着他们的英雄回家。
第二日,盛望舒就不行了。
盛望舒的卧房装饰得像是婚房一样喜庆,她穿着亲手绣的那身带着杏花的喜服,戴着最华丽的金冠,化着最美的妆容。
在这一刻,便是素来跳脱的容俏都安安静静。
文安侯和侯夫人陪在床边,眼眶湿润,倒真像是送嫁的父母。
盛望舒拉着他们的手,轻轻地笑,眼底却满是哀求,“阿爹,阿娘,不要怪女儿,好不好?”
她声音微弱,却很清晰。
落在众人耳朵里,只余痛苦。
“女儿有错,可情难自抑,扶光哥哥于我而言早已胜过性命,女儿对不住你们,也对不住哥哥嫂嫂们,对不住阿俏和菀菀,还有所有关心女儿的人……”
“可是人哪里就能两全呢?”
“盛望舒早已经是季扶光的妻子了。”
“如今他故去,生不能同衾,死亦愿同穴,女儿只是舍不得扶光哥哥自己一个人走,那样太孤单了。”
“女儿自知自私,有负爹娘的养育之恩,不孝女……拜别……”
文安侯和侯夫人看着女儿这幅样子,那几分怨怼也化作了悲痛。
他们劝不住女儿,也留不住女儿,如今真到了这一刻,却还是放不下,舍不得。
盛望舒有些困了。
一双杏眼渐渐阖上。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去年暮春时节。
一身玄衣的小将军策马而来,踏着漫天杏花在她面前堪堪立住,眉眼带笑地望着她,声音清冽,“望舒,我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