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糖

晨光渐起，熹微阳光洒进门缝，与丝丝寒风对抗着。

当我猛然睁开眼，心中只觉一道晴天霹雳，饶是屋中的几个丫鬟正揉着朦胧睡眼，我却心急如焚。

匆匆穿上了昨日的那件单衣，匆匆出了房门，连脸都未来得及洗，连那块丝巾都未来得及戴上，我便去了厨房。

好在厨房还剩下小半锅热水。

不久，我忧心忡忡地敲了敲莲衣姑娘的房门，听得里面的一声响动，这才推门而进。

莲衣姑娘已穿戴好，正坐在梳妆台前抹着腮红，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我毕恭毕敬地站着，心里已然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半响，莲衣姑娘开了口，语气轻轻柔柔的，叫人听不出喜怒。

我紧张着上前，细细梳着那头柔顺的青丝，不敢看铜镜中人的脸色。

一个丫鬟起得比主人还迟，这是不合礼的事。

不久，莲衣姑娘画好了妆容，起身便要去洗手。

见状，我忙上前服侍着。

莲衣姑娘越是没有反应，我的心中就愈加害怕。我宁愿进门时就受一顿打骂，就像昨晚一样。

可莲衣姑娘一直面色平静，我开不了口询问。

“拿着。”

完毕，莲衣姑娘并没有照旧进屋弹曲，而是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一个小柜子，从中取出了一块碎银。

那个小柜子莲衣姑娘从未让我打开过，我也未曾留意，想不到里面放的是银钱和首饰。

此刻，我不敢接。我也不明白莲衣姑娘此举何意。

见我如此，莲衣姑娘直接便将碎银塞到了我手上，“拿着这块银子，去找楼里的小厮，让他买一支金步摇和两套丫鬟过冬的衣裳。”

闻言，我满心错愕地看着这位姑娘。

那衣裳是给我买的？难道莲衣姑娘听闻了昨日之事？

作为百花楼的丫鬟，过冬可以领到一套冬衣，也不过寻常的料子，也并没那么暖和。

这时，一些姑娘会拿出体己，给自己的丫鬟买衣裳，甚至买首饰。

哪个丫鬟穿得最好，就说明那个丫鬟服侍的姑娘在楼中越受欢迎。

这是我在日常观察中得出的结论。

香草并没有留下冬衣，我只一套衣裳，不时将好几件单衣裹着，倒也过得去。

“我又忘了，你是个哑巴。”

莲衣姑娘叹了口气，随即拿出了纸笔，写下了一行字，“好了，你将这个交给楼里小厮就行了。既成了我的丫鬟，我也不能让你穿得太寒酸，进进出出惹人非议，说我苛待于你。你不要不好意思，香草在时，我每月也会给她添些东西。”

闻言，我迟迟才接下了那张纸条，目光注视着上面的娟秀小字。

“对了，你可会认字？”

莲衣姑娘又开了口，今日似乎话有些多。

在清徐时，我还未来得及学写字。想到此，我摇了摇头。

莲衣姑娘拿起了桌上的一本老旧的册子，“日后，你每日抄一篇这上面的字。”

“这日后待人接物、采买东西，你总不能事事指望我写纸条吧？”莲衣姑娘别无表情，又补充道，“行了，我要去练曲了。”

抄书？我还从未听闻这样识字的法子。

不过莲衣姑娘能给我一个识字的机会，我自是心中欢喜。

接下了那册子，我恭敬地行了一礼，算作感谢。

……

随后半月，一切如常。

凛冬已至，我多了两套衣裳。尽管在外时仍旧有丝寒意侵肤，但我自信度过这个冬天没有问题。

而我那日受的腿伤，痛了几日之后，便好了起来。

我隐隐觉得，这是那碗红糖水的功劳。

莲衣姑娘仍旧整日练着琵琶曲，不时被叫去客人房中弹曲。

同时，莲衣姑娘对我的话也愈发少了起来，有时一日也不过一两句话。

许是因为莲衣姑娘的一举一动，我都渐渐明白了何意。

我也渐渐发现，莲衣姑娘每日早饭都只吃一碗清粥，中午吃半碗饭和两个清淡小菜，晚上则是一块糕点或是干脆不吃。

我发现不止是莲衣姑娘，楼里的姑娘似乎都吃得很少。

莲衣姑娘平素爱穿艳丽的衣裳，画上艳丽的妆容，整个人瞧着明艳三分。

可我总觉得那不是很相配。

我渐渐发现，莲衣姑娘不同我多言，是她本身就不爱说话，性子也冷。

每日，我怀着无数的疑惑小心服侍着这位姑娘。

不过让我奇怪的是，那晚之后，莲衣姑娘再也未动手打过我，有时不过冷语说我几句。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犯的错少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至于那本册子，我日日得闲便在地上或是手上比划着。说来奇怪，那些字我写个两三遍便记住了，恍如以前学过一样。

总之，莲衣姑娘是一个我看不懂的人。

一切，除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

烛影摇曳，飞雪满楼。

天已黑，莲衣姑娘今日被叫去弹曲还没回来。

这是从没有的事。我守在房内，不由有些担心。

许是怕我的模样吓跑了客人，莲衣姑娘去弹曲时从不让我跟着，我也不知道莲衣姑娘此刻在哪处房间弹曲。

又过了半刻，仍旧不见人影。

以莲衣姑娘的性子，是定然不会被什么姑娘丫鬟绊住的，这时还没回来只能说明是被客人留住了。

成了丫鬟后，我才真正认识了百花楼。

我曾亲眼见到一位跳舞的姑娘被客人灌酒，也曾听说哪个姑娘受了客人的羞辱。

这是百花楼中常有的事。

想到此，我心中愈加担心，却只得默默等着，不时去烧壶热茶来备着。

当端来第三壶茶水，已过了莲衣姑娘平日结束练曲的时辰。

我推开了房门。作为一个丫鬟，我想我有必要去寻找一番。

楼道间，灯火煌煌，四处的丝竹声不断。

正当我刚开始四处打量的时候，不远处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侍从。

见状，我惊讶地迎了上去。

莲衣姑娘向来是独自回房的。有侍从跟着送回房间的，也不是楼中一般姑娘的待遇。

“姑娘好生休息，这是那位客人留下的，妈妈说就给姑娘了。”

房门外，那侍从笑着将一个盒子递了上去。

莲衣姑娘面上尤带着一丝笑意，示意了我一眼，“好，就多谢妈妈了。”

我忙接过了那精巧的盒子，心中一片疑惑。

莲衣姑娘今日得客人赏了？

思虑间，莲衣姑娘径直回了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卸着妆。

我跟在后面，将那盒子收好后，正想将桌上的茶递上，莲衣姑娘便发了话，“不用了，我不渴。”

瞧着那副略显疲惫的面容，我忙又指了指食盒，想着去给莲衣姑娘热饭。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你拿去热了吃吧。”

莲衣姑娘平淡看了我一眼，似是发现了我眼中的一丝担忧之色，“今晚客人留我弹曲，没什么事。你下去休息吧，这儿不用你候着了。”

言罢，莲衣姑娘便向我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