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风露
绿蚁馆经历了一场风波之后,再次平静了下来。
隔三差五,就有两三个读书人,来找陆掌柜谈论文艺。
鸿语姑娘一一应下,愈加忙碌起来。
那日的事,陆掌柜似乎并不知情。因为当锦枝愤愤不平之时,鸿语姑娘给我们下了命令,谁也不许再提。
但酒馆中的闲言仍旧是有的,似乎永远也消散不去一般。
渐渐,我发现他们话里话外不是在说我,而是鸿语姑娘。
他们本不是为我,而是为鸿语姑娘而来。
“宴都首富的女儿为我们卖酒,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啊。”
“要是鸿语姑娘能为我亲自斟一回酒,我买一坛状元红又何妨?”
这是他们说得最多的两句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鸿语姑娘果真加入了我的行列,闲暇之余便会亲自送酒。
鸿语姑娘面上笑盈盈的,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有时还会与客人打趣一二,引得客人大笑不止。
但我发现鸿语姑娘并不是好欺负的人。
一次,一个客人醉意熏熏说道:“鸿语姑娘日日卖酒,怎不见那位陆掌柜?我真为姑娘感到不值啊。”
“值不值,就不劳你操心了。”
“诶,怎么说我这也是关心鸿语姑娘啊。姑娘若是愿意,又何须跟着个穷酸书生?”
“不好意思,我这里只卖酒。”
鸿语姑娘面无表情说完,就叫了九钱结账。
还有一次,一位客人上来就招呼一语,“鸿语姑娘,烦请给我来一坛酒。”
见鸿语姑娘正忙,我端着酒便送了去。谁知他怒气地看了我一眼,“谁要你来送的?我叫的是鸿语姑娘。”
就这样,他们唤着鸿语姑娘的名字,恍然鸿语姑娘拿过的酒好喝一些。
这幕场景,叫我分外眼熟。
鸿语姑娘什么也没说,只听凭差遣,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我心中并没有得到报复的快感,莫名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叫我默默注意起了那位陆掌柜。
他每日也很忙,天不亮就起了,对鸿语姑娘也万分关心,可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平。
或许是因为那些流言没有牵扯到他身上的缘故。
“阿语,前堂有三个人守着,你没必要跟着端茶递酒的。”
“客人们喜欢,就由他们去吧,也不是什么累活。”
“可是我心疼,你本是千金小姐,何曾这般被人吆五喝六……”
“好了陆郎,这段时间你专心准备春闱就好。只要你高中,一切流言就都烟消云散了。”
当我听到这番对话的时候,心中一顿。原来那就是鸿语姑娘一直坚持下去的信念。
是的,只要陆掌柜高中,一切都不是阻碍了……
转眼之间,半月过去。那位游官人再也没有来,那位鸿语姑娘的好友也没有再来过。
春闱在即,酒馆愈发热闹。就连晚上,又渐渐有了人。
一日晚间,绿蚁馆早了一个时辰关了门。
酒窖中,鸿语姑娘取下了酒坛上的封泥,取出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给陆掌柜呈了一碗。
陆掌柜喝了一口,眼中一亮,“不错,阿语酿的酒还真是好喝。”
鸿语姑娘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酿酒,看着效果还不错,今晚我们将这些酒装好,明日就可拿来买了。”
“这酒口味不同别的酒,别有一股清香,阿语不妨给取个名字?”
鸿语姑娘看着窗外的月光思索了一番,“金风玉露,你觉得怎么样?”
陆掌柜面上一笑,“好,就叫它‘金风玉露酒’。一斤,你们将这些酒搬出去,分量装好吧。”
“好嘞,掌柜!”
金风玉露?听着是个文雅的词。
疑惑不解的我们默默搬着酒坛装着酒,心中期待着这新酿的酒能得客人喜欢。
这酒味清香,我想,味道应是不错的。
翌日,绿蚁馆中便添了招牌:金凤玉露酒,十两一坛。
比起一两一坛的状元红和十文一坛的春醪酒,这酒似乎贵了些。
我见过那酒的配料,虽然我觉得那酒并不值十两银子,但鸿语姑娘说它值得,那它就该卖十两。
“金风玉露酒,这是什么酒?怎么没听过?”
当客人满脸疑惑的时候,九钱笑着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金凤玉露酒乃是本店独有的酒,口味清香醇厚,客官看要不要来一坛试试?”
“十两银子?”他有些犹豫,“这么贵?”
“客官说笑了,这世间千金佳酿也是有的,这酒不算贵的。客官且先看着。”
见他似有犹豫,九钱就去招呼起了另一桌。
这一次,那客人上来就说了句,“小二,将你们店中卖得最贵的酒来一坛!”
当二两将那新酿的酒端去时,他们不由眼中一顿,“这是什么酒?”
“回客官,这是绿蚁馆新出的金风玉露酒,十两一坛。几位客官可要?”
几人对视了一眼,沉默片刻后,其中一人拍了拍腰包,“无妨,今日便尝尝这新酿的酒。”
九钱笑着退去,我仔细观察着那桌的神情。他们喝酒畅谈着,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不知这金凤玉露酒味道如何?”
结账的时候,旁座起身问道。
那几人点了点头,道了句“好酒”,便大步离去。
不出三日,绿蚁馆中新出的酒的消息传开,不少华服贵人似乎都想尝尝这新出的佳酿。
“就冲着‘金风玉露’的名字,它就值。”
一位客人离开时如是说。
但到底贵了些,每日能卖出个两三坛,就是不错。卖得最多的,还是春醪酒和状元红。
这期间,因着陆掌柜时常缺席的缘故,鸿语姑娘愈发地忙。
比起九钱、二两,甚至于我,客人们似乎更喜欢鸿语姑娘端来的酒。有时,我都闲得看鸿语姑娘做事。
但鸿语姑娘从不叫苦,也不让人帮忙。
我心中对陆掌柜的那丝不平再次生了起来。
因为鸿语姑娘为他付出得太多了,就像莲衣姑娘一样。
不知何时,我将对莲衣姑娘的同情加注到了鸿语姑娘身上。
陆掌柜身为男子,自然粗心些,鸿语姑娘性子又直,可他怎能放任不管呢?
我心中疑虑,直到一日深夜,我在后院听到了一支微弱的琴曲。
那琴音不大,散落风中,却婉转悠扬,动听至极,如泣如诉,似包含着强烈的情绪,默默诉说着什么。
那是出自二楼。
那一刻,我又突然从陆掌柜的琴音里听懂了什么。因为这琴音就同莲衣姑娘的琵琶曲一样,充满着情感。
或许是我误会了什么,陆掌柜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不说。
抬眼之间,我看到了一轮硕大的明月当空,皎皎月辉落在绿蚁馆的屋檐上。
我恍然看见在一场诗文集会上,陆掌柜弹琴赋诗,鸿语姑娘在一旁驻足观看的场景。
我为这包含真情的琴音感动。
我突然想到八方说过绿蚁馆的收益并不好,那些酒和酒器都是赊来的,想要盈利,何其艰难。
金风玉露酒,我在此向月亮祈祷它会大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