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高中
此刻,绿蚁馆中两个人,各自为阵,互相隐瞒,做着不足为人道的事情。
生活究竟还有多少磨难,是需要这两人承受的?
我的心跟着压抑,我该做些什么呢?我该如何宽慰自己的心呢?
我不知道。我未见陆掌柜做帮工的样子,但看着鸿语姑娘每日卖艺般弹琴,我的心中也跟着难受。
我恍然看到了莲衣姑娘的影子,我担忧着鸿语姑娘的未来,我想做些什么。
转眼之间,半月已过。春闱的成绩还未公布,听说是中途出了点意外,要延误些时日。
又是一个阴雨天,当看着鸿语姑娘揉着腿忍痛难受的神情时,我就已意识到什么。
那日鸿语姑娘淋了雨,又发了烧,还没有用药,只怕已落下了病根。可鸿语姑娘不说。
“鸿语姑娘今日怎么还没出来?我们都等着听曲呢。”
“对啊,鸿语姑娘一曲绝世,可比春熙楼里的姑娘弹的好听多了。我等慕名而来,鸿语姑娘可不要让我们扫兴而归啊。”
“是啊,只要鸿语姑娘弹上一曲,这绿蚁馆的酒我日日都买……”
四座噪杂,嚷嚷个不停。
“锦枝,扶我起来。”
床榻旁,面色惨白的鸿语姑娘挣扎着起身,抱起那架古琴便欲外出。
“姑娘……姑娘何必为那群人弹曲?他们不配听姑娘的曲。”锦枝一面扶着,一面拦着。
可鸿语姑娘并未听进去,仍旧不顾般向外走着。
看着那道柔弱的身影,我心中悲戚,上前就夺过了那架琴,出了房门。
“咦?怎么是她?”
“对啊,鸿语姑娘呢?”
二楼,我瞧了眼下方,便闭目弹起了琴。
不就是弹曲吗?我会弹琵琶,这琴自然也会的。
凭着记忆,我努力抓取着莲衣姑娘教过我的东西,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一支悠扬不绝的琵琶曲。
那一支裹挟着千言万语的旋律不断在我耳畔回旋,默默诉说着往事。
这悠长的曲音之中,我又想起了莲衣姑娘。
过往的遭遇充盈脑海,一切悲戚与难言之隐俱酝酿于这曲中。
霎时,悲从中来,我的心中落了泪。
我忘了神般地弹着,待思绪回转,收了琴音,却发现四座寂然,痴痴般凝视。
“好!想不到绿蚁馆的一个小小跑堂的都会弹琴。”
“是啊,这曲子就算是那大家小姐也不一定弹得出来呢。”
“也不知是什么曲,我竟没听过……”
“客官,您要的酒!”
继而,四座哗然,议论纷纷。
噪杂之中,我看了半响倚在房门处满眼惊讶的鸿语姑娘,这才上前就将琴递给了锦枝。
“十文,你……”
鸿语姑娘欲言又止,我只向她行了一礼,表达我的歉意。
“清清姑娘!”
刚走下楼,耳畔便传来了一道略有熟悉的声音。
纪修齐,我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我又忆起了那日渡头初遇,他感激地问了我的名字。我回给了他清徐那对老夫妇给我取的名字——清清。
当他热忱地询问我时,我便告诉他了。
听说,他之前还来绿蚁馆找过我一次,只是我没在。
此刻,他神色有些激动的样子,面上一笑,“哦,我今日本是来看姑娘的,不曾想姑娘弹的曲如此动听,真是天籁之音。不知姑娘可有空,我想……”
话语间,我瞬时便留意到了什么,那是一道注视的目光。
侧眼看去,窗边,一个华服男子坐着,容色冷峻,那目光中充满了打量、疑虑、狠绝,甚至有一丝杀意。
是他!
霎时,我心头一悸。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会在这里,还听到了那支莲衣姑娘常弹的曲。
此刻,被那冷冷的目光打量着,一股莫大的惧意涌上心头,叫我顾不得身旁之人的话语,向他躬身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了。
走到后院,见无人跟来,我这才松了口气,可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我今日做错了吗?……
那日之后,来酒馆喝酒的人简直不可胜数。他们争先恐后地进店,他们排着队卖酒,他们热议,吵闹,拥挤。
他们说,一个小小酒馆的跑堂的竟会弹琴,真是一件令人惊奇之事。
这一次,绿蚁馆彻底火了。
我还从未见过一个不算大的地方会来这么多人,一群人走了,一群人又来。
就连晚上,有时也会人满为患。
每日清晨,他们赶着来抢座,过道间都走不动人。
为此,九钱和二两忙得不可开交,厨房的菜总是上不完,八方洗涤酒器时再也不悠闲哼曲了,鸿语姑娘在账台处不断记账。
春醪酒买了一坛又一坛,继而是状元红。
他们喝酒吃肉,他们聊天闲谈,他们还教唆着让我再弹一曲。
但鸿语姑娘不让。
为此,鸿语姑娘让我去了后厨帮忙。我也未再听闻鸿语姑娘当众弹过琴。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巧合。
但我的心一直惶惶不安,被一股恐慌所包裹,因为一次我去前堂送酒时,我又看到了那位乔装而来的马大人的身影。
……
雁阵落影,惊破一池水;秋云高升,斜照马蹄急。黄金榜上,围聚几人影;寻寻觅觅,看尽人生悲与喜。
这日,绿蚁馆内,难得冷清。
这日,绿蚁馆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破空而来,带着一个等候已久的消息。
“中了!姑娘,掌柜的高中状元了!”
当八方大口喘着粗气跑回绿蚁馆说出这番激动之语时,鸿语姑娘手中的笔一顿,险些划破了那纸张。
继而,她手中颤抖了几下,似乎不敢相信,眼眸中似有水汽,“真的吗?”
八方面上一片欣喜,“当然是真的!那榜上的第一名掌柜的名字写得真真切切的,我找到掌柜时,掌柜已被官府的人接去,想必正在骑马游街呢。姑娘去瞧瞧就知道了。”
一语言罢,守在此处的众人面色大喜。一斤拍手叫好,险些碰倒一坛酒;六艺面上欢喜,又不相信般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二两与九钱高声一呼,险些抱在一起。
我只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也跟着欢喜。
锦枝泪眼婆娑,忙拉着鸿语姑娘的手,“姑娘,我们去瞧瞧吧。姑爷高中状元,这可是大喜事。”
“是,是大喜事。”鸿语姑娘揉了揉锦枝的眼睛,莞尔一笑,眼中明亮了几分,“你们想去就去看吧,我就在这里等他。”
“姑娘……”锦枝欲言又止,面上的欣喜也跟着散了几分。
鸿语姑娘拍了拍锦枝的手,“八方,写个牌子挂出去,就说绿蚁馆的酒限免三日。”
“好嘞!”
八方高声一语,便飞出了门。
“恭喜恭喜!”
牌子挂出不到半刻,绿蚁馆便陆续有人到来。他们面色和善,说着好听的话,带着和善的笑。
“陆公子高中状元,真是可喜可贺!”
“是啊,我早就说,陆公子非池中之物,是做大事的料。”
绿蚁馆再次热闹了起来,当官府派人报喜时,鞭炮响彻,锣鼓齐鸣,所有人都在瞩目。
不多时,一道陌生的华服身影走进,上前便作了个揖,“鸿语姑娘,陆掌柜高中状元,真是可喜可贺,我来给您道喜来了!”
鸿语姑娘只面上一笑,“多谢。”
“陆公子高中,鸿语姑娘如今苦尽甘来,我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鸿语姑娘莫要嫌弃。”
话语间,一盘白花花的银子递至跟前。
鸿语姑娘瞧了一眼,面色淡然,“员外爷若是来贺喜的,我自然欢迎;若是来喝酒的,我也欢迎。这别的,我可就收不了了。”
闻言,那人眼中一顿,片刻后又恢复了神情,“哪里?我当然是来贺喜喝酒的。小二,来一坛金凤玉露酒!”
说着,他便落座,畅饮着美酒。
一时,酒馆行人如簇,喝彩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