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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露容

第七日,楼中妈妈就免了惩罚。

我穿上了旧时衣裳,画上了旧时妆容。那几日无休止的劳役,于我而言不值一提。

我又给楼中客人弹起了曲,不过不是被点名,而是和另几位姑娘一起,为歌舞伴奏,毫不引人注目。

楼中客人渐渐将我淡忘,那位马大人的仆人始终没有再露面,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未料到不久,我就莫名其妙地被点了名。

我是怀着一丝疑惑的心情去的。

可就在进入房门、看到那副面容的一刹那,我的脚步骤然停住。

“怎么?爷点你来弹曲,你很意外?”

他戏谑着说着,眼中一丝玩意分明。

我确实很意外。我着实不愿见到这人,可我没有办法离去。

他瞧着桌子,身后的听风会意般倒上一杯酒。他端起酒杯,又玩笑看向了我,“你放心,该有的赏银不会少你的。”

听到这番话,我努力平复了自己心情,就当对面坐着空气般,默默弹起了曲。

琴音回旋间,我隐隐知道那人在饮酒闲敲着。这玩乐的姿态,又让我心中复杂了几分。

我没有看他一眼。

我想起那日在云裳姑娘的门外撞见,他戏谑说了句,“几日不见,你就混得这般差了,还真是叫我意外啊”。

彼时,心底的一丝余恨叫我不想与之纠缠。

此刻,他是客人,我是乐妓,身份的差别不容我多想。

哪怕这一切,就是因着他。

我默默弹着,努力不去想那些过往之事,仅剩的一点自尊叫我不容表现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待一曲奏罢,我就已行礼起身。

而我还未走出房门,听风便上前递出了一枚银锭。我冷眼看了眼那喝酒浪荡的身影,径直离去了。

就算日子再如何过不下去,我也不稀罕他的赏银。

那支曲子,我也不是为他而弹。

我没想到,不知是我没要那银两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自那之后,他日日都会点我弹曲。

有时听风在旁,他悠闲喝着酒;有时听风不在,他搂着几个美人。

我不懂他要做什么,哪怕我已经对他表示了厌恶。

他一句话也不说,我弹完便走人。

“哼,不过一个浪荡之徒罢了,陪笑真累。对我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还正当自己是有多受人待见呢。”

“是啊,不过空有一副皮囊,要不是看在他拿得出银子,谁愿意陪着一个阴晴不定的花花公子?神气什么呀?”

“可不是,楼中姑娘谁愿意给这个性情暴躁的纨绔少爷弹曲?也就云裳姑娘好脸色。”

一日刚退出门,我就听到了两个美人的戏语,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

无论如何,他都是春熙楼的客人,我只是楼中的姑娘。不过楼中姑娘都对他不屑一顾,可见他着实好不到哪儿去。

我抱着琴向着房门而去,不想刚到房门口,便注意到一阵嘈杂。

“大胆!你竟敢碰撒了姑娘的汤。”

人群中,一丫鬟指着地上的汤水,怒气不平。

一旁,一瘦弱身影躬着身子,“奴婢没有,是她自己……”

“你是说我的丫鬟自己失手咯,我可是瞧得真真的,你竟还敢撒谎,你主子平日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吗?”

那华服女子妆容精致,一身明艳,我一眼便认出了是何人。听闻她在那场斗曲会上得了个名次,近来很是风光。

看着那丫鬟推了杏果,我随即上了前。

嘉禾姑娘反应过来,面上笑了笑,“哟,语冰妹妹回来了。这是刚给世子爷弹曲回来?”

闻得话中冷意,我只看了看身旁的杏果。

嘉禾姑娘看了眼杏果,目光不善,“你这丫鬟做了错事,我替你教训教训一二,妹妹不用感激。”

“我没有,分明是……”

“大胆!主子说话哪儿有丫鬟开口的份儿,真是不懂规矩!”

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扇下去,我一手便拦下了。

她们说我可以,可要针对杏果,是我不能忍受的。

嘉禾姑娘似是未料到,瞬时面上生出了丝怒气,“哟,世子爷找你弹了几日曲,就长本事了?也不知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得世子爷天天找你。你以为世子爷这就是看上你了吗?”

说着,嘉禾姑娘看了看四处,“你瞧,说得好像生气了,整日抱着一架琴,又装模作样戴着面纱,也不知做给谁看。有的人,表面装得一副柔弱可怜貌,心里还不知藏着什么龌龊心思呢。”

字字恶言撒在心头,叫我用力便甩开了她的手,直盯着她。若不是手里抱着琴,我真想回敬一巴掌。

“哟,两位妹妹在这儿聊什么呢?”

气氛紧张间,一道柔声传来。只见一白裙少女款款而来,若和煦的春风让四处的议论顿消。

嘉禾姑娘神色稍缓,“云裳姐姐来得正好,这语冰一连几日抢了世子爷弹曲,姐姐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事的丫头。”

云裳姑娘打量了我一眼,面上笑意未减,“妹妹这是哪里的话?世子爷点谁弹曲是世子爷的自由,哪儿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世子爷喜欢语冰妹妹的曲,于语冰妹妹而言也是好事。”

“云裳姐姐就是心善,这都不计较,真是好气量。”嘉禾姑娘眼中一顿,似未料到般,“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着,嘉禾姑娘就领着丫鬟离去,连带着一众看戏人。

房门外,云裳姑娘看了看地上的汤水,上前便欲拉我的手。

我警觉地后退了一步,耳畔传来温声一语,“哦,语冰妹妹莫要见外,既然同是楼中姐妹,相互帮衬一二也是应该的。嘉禾姑娘的一番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日后姑娘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

看着云裳姑娘远去,我心中生出了丝复杂的情感。

我还记得那日在房门外,撞见那人,就是这位姑娘解的围。

楼中人都说,云裳姑娘人美心善。楼中也有戏言,说云裳姑娘喜欢那人。

那日得见云裳姑娘,那眼中看着那人的欢喜是藏不住的。

此刻对于云裳姑娘的相帮之举,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姑娘。”

耳畔传来杏果的声音,我回了神,拍了怕她的手。

今日我撞见的就这般了,暗日里杏果不知吃了多少苦。我只得默默祈祷着日子会好起来。

……

日子确实好了起来。

楼中客人听闻广南侯府的世子日日都点我弹曲,再次对我有了好奇。

“林世子什么美人儿没瞧过,竟一连点了几日语冰姑娘的曲,这位语冰姑娘定然有什么非凡之处。”

“可不是,世子爷看上的人,我们今日也点来瞧瞧,看看有什么不同。”……

人总是怀有好奇之心的,特别是对神秘的事物。当他们瞧见我戴着出现时,便再次议论起了我的事。

他们好奇我的容貌,好奇我的曲,好奇我的来历,好奇我有何本事叫一个风流公子专情。

这种好奇心,叫他们连连跟着点我弹曲。楼中妈妈则再次安排了我晚间公开弹曲。

日子就这样渐好了起来。想着这还是靠着那人得来的,我心中不由苦笑。

可这落在另一群人眼中,并不是一件可高兴的事。

或许那日嘉禾姑娘的责难就已有了预示,就在一晚我弹完了曲准备离去之际,与下一位弹曲的姑娘插肩而过。

也就在那一刹那,那位姑娘意外地绊了一跤,我的面纱也意外地扯落在地。

“真不好意思啊。”

那姑娘轻声一语,并没有认错的态度,反倒是四座的惊呼拍案,瞬时盖过了这句戏言。

“那那那……那不就是绿蚁馆的十文吗?!”

“对啊!就是她,一模一样的疤,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我说绿蚁馆怎么没见了那个哑巴的,原来到这儿来了。”

“我就说嘛,这曲子听着有几分熟悉,还真是她。她还不能说话,我早该想到的。”

“害!那道疤多明显啊,亏你们还将她认成了个美人。”

“可不是,如今瞧着还真有几分刺眼。这么丑的疤,在春熙楼连个丫鬟都比不上。”……

惊讶变而鄙夷,四座的议论不止,我恍然再次回到了绿蚁馆中。

只是这一次,我身旁再也没有鸿语姑娘那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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