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北亭街叹（五）
“这风，是吹不动门板，可要是门后藏了人，这异动，倒也不难解释。”
甄玠几番劝解之后，才勉强把姚恩之稳住。
“不然，咱就在这等到天亮算了。”
姚恩之抬胳膊擦掉脸上的汗，“屋里那位，这举动，不太像是好客之人。”
甄玠拢了拢衣襟，心说就我这一身破衣烂衫的，挺上一夜，明儿非和银钏搭了伙不可。
“没进门，也站在人家院子里了，之前来找她麻烦那几位，不也是在院子里做的法？不也一样失踪了？”
“这倒也是。”
姚恩之斟酌着点点头，“哪怕让鬼吓死，也不能让人给吓死。”
虽是这般说着，却只抖腿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那封黄纸。
甄玠见状，知道是指望不上他了，慢步走到祠堂两扇门前，顺着窗格往里瞧了瞧，学着金老汉那样轻轻叩了两下门，随后推门而入。
进门后，立时一惊！
他一只脚迈过尺许高的门槛，踏在地面上的同时，祠堂供桌之上的五代牌位中，最上面那块，竟是兀自抖动不休。
细碎的‘咔哒’声充斥着耳道，直往心口里钻！
桌案上的白烛此刻陡然变成幽绿色，跳动不止，空气也开始弥散起阵阵的幽香，就好像，女子身上的胭脂香味，其中夹杂着丝丝腥甜。
好似，鲜血的味道。
一时间，甄玠竟不知将目光放在何处，只愣愣地站在门口，进退无力。
随着‘咔哒’声响消失，上方的牌位终于向前倾倒，几个翻转之后，掉落在地。
掉落在，十几个纸团中间。
甄玠仔细看去，那些哪里是什么纸团，分明是十几个纸扎的娃娃。
娃娃个个穿红带绿，衣着极为喜庆，就像是年画里那些童男女，浓眉大眼，殷红脸蛋下的嘴，都是极相似的，诡异的微笑。
它们的目光，此时全都汇聚在甄玠身上。
恍惚间，随着牌位掉落而安静了的祠堂，忽然响起呜咽的风声，乍一入耳，恰如女子啼哭！
烛火，遽然熄灭！
甄玠缓缓拔出屋内那条腿，慢慢退出祠堂，轻轻掩好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缓过神来，又往后退了两步，长出一口气。
“甄兄，哥哥，咱们还是走吧……”
姚恩之的嗓音几近哀求。
甄玠竭力平复心神，细细回想方才诸般异动，似乎，都不是只有鬼怪作祟一种解释。
但他就是提不起一丝勇气，再次推开那两扇门。
“你把那黄钱烧了。”
“是是，咱们先求个心安。”
姚恩之忙不迭点头，也没敢去取铜盆，就在青石板路上蹲下，抖着腕子把黄纸放在地面，双手左右交替，在怀里胡乱折腾一番，“我，我没带火石火绒，你那有折子吗？”
“没有。”
甄玠摇头道。
而后睁大眼睛望向祠堂之中，好像看到里面有黑影缓缓移动，但看不真切。
“放着吧，咱们先出去。”
“好！”
姚恩之匆忙迈步，险些被青石上的浮雪摔了个跟头，没等着站稳身子，便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院门处跑。
没多久，便听他哑着嗓子绝望地喊道：“门闩了！”
甄玠过来用力拍了几下大门，高声问道：“门外可有人在？”
接连喊了几句，一直不曾等到回话，他忽然想起金老汉曾说过，怕这院里的东西跑出去，搅扰家宅，夜里祠堂的院门常是锁着的。
“完了，完了……”
姚恩之缩成一团靠坐门下，抬手在院子里指了一圈，“这二丈多高的院墙，哪个能爬得出去？她出不去，咱们也出不去，从今往后，咱仨这就算是一家人了！”
“你和我说句实话，在葫芦庙出家的几年里，到底有没有见过鬼怪。”
甄玠沉声问道。
“有，肯定是有！”
姚恩之捂着脑袋哀声说道，“咱们大埥地大物博，什么东西没有？我听老方丈说过不止一次，荒山野岭，怨气集聚之地，净是这东西！”
“我是问你见没见过。”
甄玠死死盯着祠堂那两扇门，生怕里面钻出个凸眼长舌的女鬼，又或是跳出十几个相貌诡异的纸娃娃。
“见过，没见过，我也记不得了……”
姚恩之偷眼在院中乱瞟，“往常做法事，都是师兄弟一大帮人，不很害怕……”
又忽地想起什么一般，“甄兄，都这个时候了，要有本事，千万可别藏着了……只要你降服那女鬼，五百两银子，小弟分文不取！”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甄玠皱眉说道。
“葫芦庙？”
姚恩之好像提醒一般，“你算出我来历的那个手诀，都被我看在眼里了，要没猜错，那是正经的佛门手印。”
“呵。”
甄玠无奈地探过袖子，“佛门手印？捏棉花还成，捏鬼，恐怕差着一百来年的火候。”
“这这……”
姚恩之半张着嘴愣了半晌，苦笑一声，“这可真是人为财死了。”
随后猛地往身后一靠，后脑勺‘嗵’地摔在门板上，“本以为能撞破这桩**，与贾府大爷攀上个交情，往后便有了出息，谁成想，庙里十来年都没见过的怨鬼，居然在这地方开了眼了。”
若是依这般说来，他一个庙里的和尚都没亲眼见过，这方世界，便难说真的有鬼。
即使是有，其危害也不会大过贼盗。
“走！”
甄玠眼看着口鼻喷出的白雾愈发浓重，心知再这样犹豫下去，只会等得人愈发胆怯，愈发畏缩，以现在这羸弱的身体，别说扛到天明，怕是两个时辰就会丢了性命。
姚恩之见他好像是要往祠堂里去，急忙劝道：“甄兄慎重，再考虑考虑也不妨事。”
“照我看，祠堂里多半是藏着人的。”
甄玠笃定道。
“也就是说，还有小半的可能性，是鬼！”
姚恩之的思维极其缜密。
“姚兄。”
甄玠挑嘴角一笑，“可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来的。”
姚恩之一时不曾答话，垂脸思索良久，又抬眼望向祠堂，目光在祠堂与甄玠脸上游走了几个来回，终于开口：“且信甄兄这一回！”
甄玠活动过冻得发麻的腿脚，顺了顺脑海中的思绪，沉了沉心，鼓着勇气向祠堂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