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欲掩金盘（十四）
“扬州盐课不希望玉燕金盘回到秦家手里，至少，不愿是贾氏把这盘子送到秦家，此为其一。”
姚恩之眯起了眼睛，“更不希望这事情发生的，乃是你本家，江南甄氏。”
“他两家，不是来往甚密？”
甄玠一时间竟没想通其中关节。
“甄家，乃是大埥朝文臣之首，监政南京，你道是多大的荣耀？”
姚恩之笑问道，“其受宠信之程度，犹在三京六部总天官之上！所谓体仁院，‘体仁沐德’是也，代天施恩之职！”
大埥三京各有六部，皆有尚书侍郎之位。
其上总官，便是长安朝堂的天官冢宰，地官司徒并春夏秋冬四官之周礼六官。
“难道说，这贾氏弃武转文，对甄家产生了威胁？”
甄玠心中恍然若有明悟。
“甄应嘉蒙此天恩，自是恪尽职守，谨小慎微，对天家之言从不敢夹带一丝私恩私怨，这一来，得罪了多少同僚？又斥逐了多少近人？”
姚恩之言语之中有些未见得是敬佩的敬佩，“倘若贾氏取而代之，说了这许多年实话的后果，尽数来报，甄家唯有倾覆一途。”
“这或许……”
甄玠斟酌着说道，“如此行事，还不算插手党争？”
“算，也不算。”
姚恩之仔细思量道，“一来，亡族灭姓的后果，甚于抄家，更远比斩流二刑来得可怕，没有任何一位家主承受得了。二来，甄应嘉近天多年，其人揣测圣心的本事，天下出其右者，大概只有长安那几位公公。”
“倘若是皇家不希望贾府起势，这般行事，倒成了顺命而为了。”
甄玠接话道。
姚恩之笑着点头：“这便是第三处所在，金陵卫。”
甄玠想了想魏期行的态度，心说这事未必没有可能。
“第四处，亦与皇家有关。”
姚恩之说道此处，破天荒地卖了个关子。
“太子府。”
甄玠再度顺口接上，“太子监国南京，有义忠王辅佐，二人虽与贾氏素来有旧，但盐课这钱袋子，终究是掐在皇家手中为妙，更别提，秦家姑娘往后的去处，比盐课也要重上三分。”
姚恩之一怔，大概是羞愧于拿如此简单的话来试探，面露尴尬道：“依在下拙见，这玉燕金盘，很有可能再度回到了皇家手中，当今天子，或想弥补其祖父白启未遂之夙愿。”
“确实比盐商或者甄家下手的可能性要大。”
甄玠点头，随即陷入沉思，半晌复又开口，“便无可能，是朝堂上新晋士族，胡乱行事？”
“大明朝，或许是进士拜码头，现今，则是拜码头才能成为进士，而今四夷未平，不入学宫便无背景，哪里来的什么新士族？”
姚恩之摇头哂笑，“还记得那个弹劾老司马的兰台寺卿？险些给忠顺王一双老拳锤死，幸而被龙禁尉救下，天子钦点的贫户状元郎杨二鲜？那事出了以后，进士之中就很少有这样做事没有分寸，不知进退的寒门士子了。”
甄玠复又点头。
朝堂，自有它的规矩。
杨二鲜其才虽有割手之锋，但论起做官做事，当真未必有姚恩之做得明白。
弹劾老司马之事，原本是急于尽忠，表其决绝之心，誓与兵部贪官秽吏论个生死——你兵部天官我也敢骂，尔等又如何？
却不明白，这是为国捐躯的忠臣之路，而不是竭尽其忠的能臣之法。
“那人现时就在扬州，替怀安帝看园子。”
姚恩之捻手指蹭了蹭光滑的下巴，“好像是叫，三三苑来着，大概是取三十三天之意，其中女子尽是花容月貌之姿……”
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转而又罢，“龙阙崔嵬三三苑……仙人谓我为人仙……什么锦绣，什么天街的，原是听过几句诗，只还记得这么两句。”
再开口便不理这无关紧要之事：“说起来，不能怨贾史氏急切，也不能怨这许多势力阻挠于她，眼下正是太子暗地里与遗明郑氏和谈的要紧时候，谁都不希望朝堂势力发生太大变化。”
“贾史氏敢赌这一把，大概就是瞅准了这个要紧的时候。”
甄玠顺口答说，又问：“这和谈，为何要暗中进行？”
“依我看，这结果不容乐观。”
姚恩之放低了几分声音，“一来是粮食，咱大埥子民尚且食不果腹，哪有余粮喂饱他二洲之民？更何况，遗明开口便是每年给朱氏皇族千万石精米，啧，可想瞎了老郑那双好眼睛吧。”
摇头又笑：“另一件事也是怀安帝不可能点头应允的，便是郑氏十万水兵的归属，据说老朱家后人原本提出的案子，是归正不归兵，可不可笑？中间几番调和，几度妥协，二十万马步兵的问题解决了，这又僵在了水兵的归属上，郑氏咬死口不放，眼看谈不拢了。”
“这两件事要是应了，传扬出去，江南文人非撺掇着百姓炸了锅不可。”
甄玠思量半晌才道。
“何止江南？”
姚恩之往北一指，“你当忠顺王是个脾气好的，还是皇庶长子魏王白聿钟手段温和？大埥过半数精锐都在他二人麾下，守着北境九边重镇，但凡他二人找着借口，只抽调一镇之数的兵马，南京这些文人，挡得住？非把太子的卵黄捏出来不可！”
甄玠心知这话属实。
大埥朝皇位传承，是扎扎实实的嫡长子继承制不假，却是从一出生就立了的婴儿太子，自幼以王道之礼训养，庶子与其余嫡子则会被按着辅政文武大臣培养。
许多皇子之中，魏王白聿钟年纪最长，曾在满清寇边时立得战功，深得忠顺老王看重，更是被一众将领拥戴，于军中颇有威望。
也就是怀安帝尚且年富力强，能压住庶长子的呼声，不然非出了乱子不可。
是故拓土之功绩对于太子而言异常重要。
“这却是难了……”
甄玠皱眉思索道。
龙策卫再怎么大的权力，也没法冲进太子府搜查一番。
“其他三处所在，却都不算难进。”
姚恩之抖袖抬手饮尽杯中残茶，“白日里见了郝答，这人是个能善交的，甄家这处所在，便有我代劳了。”
“如此甚好。”
甄玠抬手轻施一礼，“先行谢过姚兄。”
另外两处，金陵卫处确实不算难进，也正好探察一番卷宗之中是否有秦家姑娘的身世，抑或秦业抱她出来那处养生善堂的背景，佐证许多猜想。
至于盐课一处，却是巧了，尤崎的继母心计颇深，或许能在她处另有收获也未可知。
“话多。”
姚恩之放下茶杯，一声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