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衣送酒(五)
“你家住哪?”
“北虹桥边上,最大那栋宅子。”
北虹桥……
就在小秦淮的尽头,到了扬州湖往东去,护城河上第一座桥,平日里商贾往来云集,各色公子泼皮摩肩接踵,那地界,谁和谁打起来都算正常。
可别是争风吃醋引出来的乱子。
甄玠急忙往白聿贤身边来,低声道:“不能等人过来请罪。”
“不知者不怪,我又不会与他们为难。”
白聿贤大度挥手。
“他们一来,定要问起原因,咱还不知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万一不太光彩,再闹得个尽人皆知,圣上一来……”
甄玠留了半句给他自己琢磨。
“可就坏了菜了……”
白聿贤悚然惊立,“往后小秦淮也就没我这么个人了!”
甄玠心说我是猜不着你想的什么。
迈步到栅栏木柱旁边仔细看看,左右七八根就没有一根不带裂纹的,更有半数颜色黑灰,眼见是糟朽得可以,就这牢房,当真关得住犯人?
扬州盐课衙门还缺这几个修缮银子?
真真是脏得离谱。
正思量着脱身之法,便见白聿贤如闪电般掠过身边,一脚踹在木柱上,木柱‘噗’地一声断成两截,其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脚下竟是如此不吃力,顺势就往对面牢房栽去,直把对面牢房的柱子又砸折了三四根,身形方才止歇。
他没有立时起身。
甄玠能清楚地看到他变了脸色,俊朗眉目间,方才浮夸的嬉笑已然不见,转瞬而逝的惊讶过后,又从震怒恢复了平静。
“好一个扬州盐课,好一个转运使卫常!”
白聿贤冷笑着直身起来,缓缓拍打着素白道衫上的尘土。
直至此时,甄玠才想起他是白启的曾孙,才感觉他有了些皇嫡四子的样子,才知道他为什么能主理内务府。
纨绔膏粱是一回事,有否作为则是另一回事。
“先走。”
甄玠简短说道。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势必会引狱卒过来查探,倘若陷在此处,麻烦多不可数。
又向墙角处的涂飞甲招手:“和我们一起走。”
而后解释了一句:“外边必定有人找他,说不定就会有人见过咱们,最起码,也会是打听过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聿贤点着头却未必听进了耳朵,只出神考量着什么。
小童本不想走,可瞧瞧一片狼藉的两间牢房,自是知道留在此处讨不了好,便也溜了出来。
甄玠顺着狭窄砖路走到尽头,探头出去便见一张条案边摆着四把椅子,再往外就是正门,门外青砖高墙阻挡了视线,所见处皆是空无一人。
放步至正门门槛,住脚片刻听了听动静,逼仄穿廊中只有风声。
这到底是大牢还是客栈?
连客栈也还有个掌柜的!
“来人,结账!”
白聿贤大概也是与他想到了一处,一时竟不惦念着脱身,只想看看盐政官员的治下,到底能给他白家丢人到什么程度。
语调能听出是笑的,但笑得极为荒诞难堪。
“扬州转运司,三品的衙门,刑房标定三百狱卒,每间牢房任何时刻不得少于四人。”
他定定地站在条案旁边,不知在与谁说话,话中尽是悲凉,“此时此刻,但只此处出现一人,本王便饶你一命。”
闭目三息,随即长出一口气:“走。”
甄玠迈步出来,心知卫常这个年是过不消停了。
来扬州时魏期行便提起过此人,其祖父本是白启起家的三百关宁铁骑之一,位至伯爵,家传三代都是铁杆的帝党,假使白聿贤铁了心要他的命,很不会有人替他说话。
沿穿廊到了正院时,三人的脚步已经慢了下来,毕竟说越狱不像是越狱,倒是更像观光来的。
东边一排几间高大瓦房处,四五个狱卒勾肩搭背迎面过来,看了他们一眼,似想要说话却又闭了嘴,相互笑骂调侃着与之擦肩而过,又在几条牢房穿廊间各自散开。
甄玠揣着满心荒谬之感回望几人背影,扭头回来,院门端端正正,四敞大开地摆在眼前。
忽而门外出现一道雄长身影,披挂千总甲胄,满面连鬓的络腮胡子,龙行虎步间仿佛卷着一阵风到了近前,又并二三十兵卒跟在身后,不知门外是否还有人在。
要说是有突发情况,牢中卒伍有所调动,因而缺了人手,倒也是个说法,可得原谅。
甄玠瞟了一眼白聿贤,见他表情亦是有些缓和。
却听那武将洪亮的声音响彻院中:“你们两个,唤典狱过来见俺!”
“却是巧了。”
白聿贤平静一笑,“我们也在找他……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不认得俺?”
那武将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就说巡盐的赵茶豹来了,叫他把昨夜里抓的新兵给俺还回来,少一个,就抓他小妾填一个!”
“意思是他手下狱卒没有几个,小妾反而不少。”
白聿贤点头喃道,随即扬声:“将军手下的兵士可是足数的?”
“怎么?想跟着俺?俺手下倒是还少半个营的兵……”
千总赵茶豹锁眉头又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甄玠,嫌弃道:“俺不要你们这细皮嫩肉的。”
“嗯?”
白聿贤似见猎心喜般挑起眉毛,“上上手如何?”
“不是时候。”
甄玠见他不分紧慢还要纠缠,低声附耳与他说了一句,又与赵茶豹敷衍道:“典狱此刻不在,或是在他小妾处,或是在家,且容我二人替将军查访一番。”
随即扯了白聿贤与涂飞甲跃门槛踩上街面。
这皇四子果如人言,与怀安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荒唐时便荒唐,须理事时也能理事,爱才之性情,根本不分场合对错。
“当是一员虎将。”
白聿贤极不情愿地随甄玠出来,复又回头望去,目光中的不舍,比昨日见了香菱还浓厚几分。
甄玠也没理他这茬,低头与涂飞甲说道:“而今我们带你出来,你便带我们去昨夜里有人打架那地方,如何?”
“我才不回家!”
涂飞甲哼道,“最早也得晚上回去,估摸着,那时候我爹火气就消了,我娘才能占了上风,省得挨打。”
冷不防后脖领子又挨了一下,便听白聿贤道:“不回家你就回牢里待着去!”
“别扒拉我!”
涂飞甲往甄玠身后一躲,“谁让你们带我出来了?”
而后指着白老四骂道:“就你那个脑子,混一辈子都没人家有出息,还不多听听人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