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衣送酒(八)
“白爷说,任何人都有保家卫国的权力,那把总强不过,就同意了,而后白爷又嫌弃盐兵饷银给的少了,替大家说话,打起来那会儿,大伙儿就帮着白爷把征兵的把总给打跑了,出了事,人也就散了。”
老翁望着白聿贤,语气颇为感慨,“咱大埥有希望,有希望啊。”
白聿贤的脸色十分平静,却给人一种抖擞了精神的如沐春风之感。
许是一直惦记着卫常的事情,他的神情始终不算轻松,到此时甄玠才感觉其人放松了许多,平民老翁的一句夸赞,对他来说,或许毫不逊色于其言出自怀安帝口中。
要不,龙策卫干不了就不干了?
去他内务府找个差事?
甄玠觉着有点舍不得樱桃和秦可卿。
有些东西,能留着尽量还是留着,没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放弃。
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得好好琢磨琢磨。
“我那牌子,会不会被把总拿走了?老丈可认得那人叫什么?”
“倒也有这个可能。”
老翁慢慢点头,“不过,愣子的应征文书上有寻他的地方,让他领着二位找一找罢。”
愣子应声回了棚子。
白聿贤此时终于找回些许面子,便望向涂飞甲,轻轻挑了挑眉毛,小童哪里管他这个,冷哼一声。
“白爷昨天还说……”
“说什么了?”
白聿贤再望涂飞甲,你给我好好听着!
老翁斟酌片刻,开口又合了,最终一笑:“许是老汉想瞎了心,梦见的,白爷说……要给大伙儿每人发个媳妇儿。”
甄玠闻言暗自点头,是白老四没错了。
“哈!”
涂飞甲伸手一指白聿贤,“吹大气还有你这般吹法?”
这事,确实是连主理内务府,掌管天家私库的晋王都解决不了的。
十两二十两买个丫鬟,有的是人会卖,毕竟这样的朝代,这样的年景,卖儿鬻女不算是特别稀奇。
别听老汉说的热闹,其实北虹桥这一片站满了人也就是几万之数,至于单身男子,能上一万?
几十万两银子,白聿贤掏得起。
却是没地方买一万个姑娘去。
甄玠一拍涂飞甲后颈,悠然叹道:“家里该等急了,回吧。”
白聿贤面色阴沉,亲手抓起小童腰带,就那样横拎着,越桥过河往涂家宅子走去。
待等回来,跟了愣子——其人姓柳名大愣——往南城盐政兵营去,各怀心思,一路上谁也不曾说话。
甄玠虽知晓白聿贤向来言重九鼎,却也解不开他这心结,一万个姑娘……
魏期行也没法儿。
忽又想起秦可卿来,也不知道茜香国的男女比例如何,等回去打听打听,没准还真能有个友好交流的机会。
那时节,估计白启也是想不到,他那一对儿没成,倒是成全了这一万双夫妻,难说这位开国之君会不会心生感慨。
却非朝夕之功。
晓得白老四比自己还难受,甄玠觉着心里舒服多了。
按他说话,挨刀子咱哥俩也得一起挨不是?
未几时来至巡盐衙门,便见其上牌匾已然破败不堪,没剩几块好漆,门前二尺高的石狮连门牙都让人磕了,想是早先嘴里含着石球,现今也不知让哪家顽童拿着玩儿去了。
对面便是盐政兵营,四间大院沿街排开,最西边这间院子门前的岗哨还算精神,往东两间,只瞧得见俩人像破衣裳似的往墙上一靠,看不清是睡是醒,最东那间干脆是人影都没一个。
柳大愣把手里的应征文书递给西院的岗哨,其中一人便拿着进了院子,又返身出来,言说稍等。
本以为且要候上些时辰,却只盏茶功夫,那文书便被一年轻兵丁带了回来,将三人迎了进去。
“这间营房,必是那赵茶豹的所在。”
白聿贤笃定道。
“赵将军现时不在府中。”
那兵丁闻言转头笑道,“几位来这儿也算是福气,将军深得上面的卫大人器重,不常欠饷,对咱又极好,这不,晌午为了几个新兵亲自上盐政衙门要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进了待客厅,“几位兄弟稍候,把总大人受了伤,正在营中大夫处换药,等等就来。”
歉声又道:“昨夜里那一通折腾,今儿来投军的可是不少,我还得照顾其他兄弟,就不陪着了。”
“请去。”
甄玠只惦念着龙策卫的牌子,信口回道。
扭头一看白聿贤,便见其人双目之中的光芒又好似见了香菱一般,炽热迫切。
老白家这个遗传病,属实是有点招人烦了。
甄玠暗自嘟囔过这句,又把话头往赵茶豹身上引:“这位赵姓千总,当是可用之人。”
白聿贤点头:“此等人才,与我白家当有大用处。”
于厅中踱了几步,“父皇此行,说不得,扬州将会空出许多职位,正是引荐此人之际。”
甄玠本想问他怀安帝此行所为何事,却因有外人在场,不便开口,于是言其他道:“待得此间事了,白爷与我同往魏老府中一行,可否?”
“哈!”
白聿贤猛转身回来,“平日里见你,遇事时脸上褶儿都没有一个,便是戴公板着脸训斥与你,也只淡然受着,我还道你是多壮的胆气,怎么,也有一怕么?”
“那是天生的反应慢,到夜里进被窝才打哆嗦。”
甄玠笑道,“魏老在我身上投下不少心血,恩厚如老父一般,但只辜负一二,怕也是要哆嗦得睡不着了。”
“如此……”
白聿贤低眉垂眼思量片刻,“便也不算辜负了魏老的话……你可是怕他因人前显赫问罪于你?”
“是这话。”
甄玠点了点头,“大概从来也没有哪个龙策卫,比镇抚知府更出名的了。”
“确是独一无二。”
白聿贤一笑,“方才我已替你想过,这事情本无需担心,魏老诸般谋划其实早有定计,只缺个合适的人选来收束全盘罢了,这人,未必一定就是龙策卫。”
甄玠沉默片刻,这说法,他确实想过。
南京附近最大的三家旧势力,贾氏与甄家虽是老亲,却貌合神离,甚至暗地里有着绝难调和的矛盾,一来甄家占据了北静王阵营中贾府之前的地位,二来,贾氏则有与其争夺帝党宠臣的心思。
不过尘埃尚未落矮,各家都在观望。
而义忠亲王辅佐的太子殿下,极少表态,却能稳稳压着两家,并非长于身份旧情,而是手腕。
盐课这样的利害得失面前,谈地位,谈交情,谈什么都是假的。
这样的局面。
与魏期行无关?
甄贾二家结亲的时候,三家关系之密切,真好比穿着六条腿的铁裤衩一般。
那么,他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执棋官子?
“参见晋王。”
门外飘然进来一人,端正施礼,其人身形颀长,把总甲胄虽是穿戴得齐整,却似文将书生之风。
甄玠抬眼时,目光倏忽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