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泪水也是水

这座小镇如同它的建筑一样，唤作白石镇，是几十年前一群沙漠猎人偶然发现建立的，老婆婆也是最初的那一代人之一。

那时候这里的大地还是绿色的，中央的湖泊是金色世界里的蓝宝石，是沙漠中最珍贵的资源，它被所有人所爱戴和珍惜。

当初跟随着丈夫来到这里时，这里只有一座古老而破败旧城，人们一点又一点的在这片古老的废墟上，建立了新的文明，宛若尸体上盛开的花，残酷而美丽。

最初时这里也只有猎人和他们的家人，人们傍水而居，寥寥几户人家，便成了这沙漠中唯一的烟火。

猎人们总会结伴前往沙漠狩猎野兽，为自己的家人带回肉食，一些珍贵的沙漠野兽，则会被统一卖到最近的大城，换取其他的生活物资。

可猎人并不是一件安全的工作，老婆婆的丈夫二十多年前便死在了一次意外，其实也算不得意外，老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了，做这一行其实很容易就没了。

好在那时的白石镇已经与大城互通有无，她靠着一手还算不错的手艺，拉扯大了两个孩子。

听随行的人说，丈夫是中了致幻的蝎毒，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一个人跑掉了，等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渴死了。

当丈夫被送回来时，那时的她几乎不敢去看，那太残忍了，她几乎认不出来他了。

渴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后来她也体验到了，三年的干旱让大地枯竭，蓝色的湖泊被蒸发，植被化作了一点火星就能点燃的枯黄，唯一的生机似乎被世界抹除了。

人们靠着挖掘大地之下的浑水勉强度日，猎人们用生命换来的猎物，在附近的大城中换不来供给一家人的水。

最后只好前往较远的油菜花，那里有海水转化基地，水很便宜也很干净。

但阿拉巴斯坦的沙漠是危险的，老妇人的儿子，就是这么没了的，野兽袭击的他们，如同他们曾经袭击野兽一样，一击毙命！

这一次她便是连尸体也没看到了，只听逃回来的人说，都被隐藏在沙漠地下的巨口蠕虫给吃了，辛辛苦苦换来的水也没了。

那一段时间，人们很难去关心别人家的死活，因为他们断水了。

饥渴真的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鼻腔干裂渗出鲜血，体温不断地升高，让她都有些迷糊不清了。

小腹下方传来的灼热，宛若酷刑一般环绕在体内，舌头肿胀得说不清话，几乎没了任何挣扎的力气。

“原来你当时是这样的痛苦吗？”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普通的男人，那个让自己深爱一生的普通男人，“我与你感同身受了吗？那可真是一个不错的死法啊！”

但她没有死，镇长带回来的水救下了她和孙子，可她那可怜的儿媳却死了。

儿媳不是渴死的，是被人割了手腕，鲜血流干而死的，至于血液成了供养他人生命的食粮。而杀她的人也死了，是被镇长手下的男人，一枪打碎了脑袋而死的，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杀死一个人，是一件不错的事。

这一切当时浑浑噩噩的达克尔并不知道，老人也没有告诉他，谁都没有告诉他，告诉一个孩子自己的母亲是这样凄惨的死去，那到底是多么的残忍呢，时至今日达克尔依旧以为母亲是渴死的。

“也许我应该告诉他的，也许这样才能让他更好的在这个世道里生存。”老人不由得感慨，她并不知道楼上的少年此刻已经蹲坐在墙角，哭成了泪人，他咬着牙没让自己出声，红着的双眼是愤怒是无助是悲伤也是痛苦与自责。

自那以后镇子走了许多人，许多原本没有胆量去横穿沙漠的人，但如今他们走了，因为饥渴比死亡更可怕。

老人原本也打算走的，但达克尔不同意，他知道老人走不远，他不想自己的奶奶倒在无边的沙漠里，连墓碑都没法留下。

镇子里留下的人，大部分都是他们这样的家庭，没了支柱也没有能力跨越沙漠的可怜人。

他们都知道镇长的水，是海水转化基地免费捐赠的，但他们什么也没说，因为无论怎样要先活着，至少让自己在乎的人活着，不过是花钱买命罢了。

“我啊，活不久了，这水放着也是放不长的，不如想办法给我家小子，换一些路费，也能离开这里。”老人平静的说着，她其实不老，因为她也才五十左右的年纪，但她又真的太老了，因为不论身心，她都已经到了生命的边缘。

莉莉看得出来，老人在寻死，她已经不想活了，也不想让自己的孙子，因为自己被困在这个没有任何生机的地方。

“嘭！”楼梯上传来一声响动，少年达克尔一拳狠狠地垂在简陋的木质的护栏上，鲜血从指骨间流淌而出，“谁要你的盘缠，买来的水就给我好好喝了，臭老太婆！”

他气愤的大吼着，风一样的逃离了这里，脚上的伤痛一时都给忘记了，他知道他劝不动老人的，他试过很多次了。

躲在无人的街头角落里，他捂着痛苦的胸膛，那是他宛若被人揪住了的心脏，低声的抽泣着。

“哭什么哭，眼泪也是水啊，很宝贵的！”许久之后达克尔停止了哭泣，他低声自语着。

媞娜看着老人望着少年离去久久不愿回神的模样，掏出了几块金灿灿的贝利，轻轻放到了老人干枯的手心，老树皮一样的肌肤粗糙到硌手的地步，但却让人安心，“水，媞娜要了，剩下的是今晚住宿的钱。”

“真的吗？”老人开心的笑了，笑得很难看、很丑也很恐怖，但莉莉感觉到了老人发自内心的开心，自己却只留下了悲伤。

“这是客人的水，客人楼上请！”佝偻的身体在前面引路，枯瘦矮小的身躯踏在老旧破败的楼梯上，发出暮色的吱呀声，仿佛是在走向陈旧与死亡。

看着老人的背影，媞娜咬了咬藏在面纱下的薄唇，反手抓住了莉莉的手心，无意识的用着力气，她刚才买了老人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