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故友相逢

鬼索宫宫主脸上的面具虽狰狞，可算得上是一只说到做到的鬼主。他给木樨安排的上房称不上优雅舒适，却窗明几净，几案上还备上了几叠简牍和几碟小菜。

木樨头一回见一根根竹制的册子起了好奇心就把遗失舍利的事抛在了脑后，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这简牍上记载的多数是几百年前陌玉为宫主时的人与事，有用魂魄换取一世荣华的读书人，也有为寻夫君尸首的痴情女，更有诅咒仇人七代悲凉的狠毒汉。世间百态，五味杂陈，无所不奇，无所不有。

木樨翻着翻着发现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上至千年下至百年，竹简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人名便是陌玉。数百年前，陌玉居《美男榜》榜首，引无数少女竟折腰不足为奇，奇的是每朝每代都有他，且对他的描述一成不变的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若说转世，不会每一世都同名同姓，若说每朝每代都有同名同姓的人，不会个个都是顶级颜值。木樨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同一人，而能活上千年的莫非就是同名同姓的前魔尊。

木樨虽对欣赏美男兴趣盎然，但陌玉早已魂飞，且生前还是作恶多端的魔，遂对他也就兴味索然了。又念了几段千篇一律少女出卖魂魄求随陌玉的故事后，她便开始找关于窦十娘的记载。

几案上的几碟小菜凉了，绿莹莹的烛火也落了半截，可窦十娘这个名字就是不出现。

木樨找得有点儿乏也有点儿饿就伸手去取碟子里的吃的。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鬼索宫的小菜比之人界、妖界的当真大大的与众不同。别的不说就光所用的食材就让木樨大跌眼镜。

四个碟子里分别置了肝、肠、心、肺，美其名曰：肝肠寸断、九曲回肠、心有灵犀、沁人肺腑。

木樨瞧着那九曲回肠色泽红润、质地软嫩就先吃了肠，不曾想肥而不腻、酸而不涩，相当地适口。食到一半，她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传自黑漆漆的窗外，就停下扎巴扎巴的咀嚼，转过头双目警惕地望向发声处。

一扇半人高的窗子被缓缓顶开，然后，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明亮的双眼谨慎地在房里转了一圈。木樨觉得那眼睛几分熟悉，但正欲开口，那孩子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手脚利索地翻身跃入房中。

她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宽大的墨黑色衣裳，很不合身，脸孔的轮廓却透出一丝莫名的成熟。

“你是？”

那孩子迅速一个旋转，化了一只背黑腹白，黑羽泛蓝光的小鸟。如此一变化，木樨想起一直给她送书解闷的喜鹊来。

“喜鹊姐姐！”木樨高兴坏了，疾步跑上前，伸出手臂，一把将那孩子抱在怀里。“你什么时候化的人形啊，害得我都没认出来。”

喜鹊没那么喜乐，拥抱了小一会儿就推开木樨的双臂，窃窃地道：“宫主留你在这里怕是要利用你做对妖界不利的事，我这就带你离开。”

宫主？

欣喜过后，木樨突然发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骇然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鬼索宫，不会也是给那个恶鬼做害人的事吧？”

喜鹊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你不想走吗？”

“你真跟窦十娘是一伙的？”木樨的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在她眼中，喜鹊可是只乐善好施的好鸟，当年若非成千上万的喜鹊不顾天谴搭了天桥，岂有织女牛郎一天一地的相会。

喜鹊眉梢轻轻一挑，“和窦十娘是一伙又怎么了？”

“她害人无数，丧尽天良，还有那鬼主操控水莽草，霸占地罗宫。”

喜鹊听到那话，十分地不以为然。凭什么妖害人叫穷凶极恶，而人灭妖叫替天行道。喜鹊比木樨多活了三百年，见识比木樨广。她晓得时间紧迫，当下带木樨离开才是重中之重，便道：“现在留在鬼索宫的是你的七魂六魄，如果魂魄离人形太久，你好容易化出的人形就保不住了。当然，人形没了还可以再修，但至少也要个几百年吧。”

几百年？！木樨一听，嘴张得老大。书上写人活五十而知天命，那几百年岂非要转世五六回了。她都还没吃上四殿下亲手做的菜呢。

“走！走！走！马上走！”

随即，喜鹊使了幻术将木樨一身的嫩黄色换了入乡随俗的灰褐色。

木樨一路跟着喜鹊，总算真正地游览了一番鬼索宫。

书曰：事死如事生。

这鬼索宫怕就是陌玉按照前朝某某君主生前的生活居住样貌设计的。地宫分六大院，一十八小院，三百一十三小室，活脱脱地勾勒出一个“喜”字。当真是以死为渡，彼岸往生，喜事一桩。

此宫沾了“喜”字的光，热闹得紧，道上走来走去的鬼影甚多，虽都有个大致人形，但总归和正常人不大一样，要么少只眼，要么少只耳，要么拖条尾巴什么的。

“他们不是人魂吗？”木樨好奇心一起小声地问道。

喜鹊轻蔑道：“他们生前是人，但都是些好色之徒，不然怎能喝下窦十娘的茶水。他们到了鬼索宫就后悔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离开。宫主怕他们逃跑就收了他们身上的一件东西，如此即便投胎也是只怪物。”

“哦！”木樨点点头，想起窦十娘有几分姿色，又问：“那窦十娘不是也很想投胎吗？鬼主为什么不收掉点她身上的东西？”

喜鹊道：“当年，窦十娘和她的小情人人间一世犯了大罪本是该入十八层地狱的。宫主瞧着窦十娘身上的戾气最适合鬼索宫，就在彼岸道上劫了阴差的道。窦十娘答应效忠宫主换取她那小情人来世荣华富贵。为了控制窦十娘，宫主在她身上中下水莽草，成为水莽草的宿主。除非她有办法找到转魂让这宿主之位转移，否则生生世世离不开鬼索宫。”

阴鬼怕火，怪不得窦十娘想不到火能克水。

木樨听懂了，点了点头：“我记得她手背上有一片枫叶，那叶子有什么说法吗？”

“那是相印叶。”

木樨摸了摸脑门。相印相印貌似心心相印。略一小思，她忆起曾在《万物志》上读到的一种能让有情人再续前世姻缘的植物，说是只要吃了来世不管天涯海角总能在一起。

喜鹊见木樨眉头紧锁又解释道：“相印叶是烙在鬼身上的印记。这样即便转世换了名字变了样貌，只要有印记，窦十娘就能找到她情郎的来世。”

这番叙述倒是和窦十娘说的找情郎什么的对上了。

书有云：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托之语言，寄之歌咏。作为一株枝叶茂盛的植物，木樨甚感欣慰，“那这么看来窦十娘还挺痴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