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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义灭亲

乾元殿。

青烟袅袅,烈火升腾。

呼哧——呼哧——

六位内侍合力拉动巨大风箱,强劲的气流吹出,让铜鼎下方的金丝檀木燃烧更旺盛。

青铜大鼎有一人多高,三足两耳,正面铸有阴阳八卦图,侧面铭刻龙凤龟鹤麒麟等异兽,背面铭刻道教秘传丹诀。

紫袍老道双手印在八卦上,毫不在意铜鼎滚烫,持续不断的运转真气。

时阴时阳,或乾或坤。

真气输入不同卦位,鼎中丹液便有不同效果。

阳则正转,阴则逆转,乾则翻腾,坤则宁静,离位则文火,坎位则文火……

如此诸多变化,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丹液从大半鼎,不断浓缩只剩下小半碗。

老道面色苍白,纵使真气浑厚至极,也禁不住这般消耗,挥手示意内侍停下炉火,等待丹液慢慢冷却如固态。

按照典籍中记载的丹诀,口诵咒语手掐法印,真气外放将丹液摄出,在空中就揉搓成圆滚滚金丹。

内侍早已准备好玉盘,盯着金丹落下,禁止任何人触碰。

小半碗丹液,凝成了九颗金丹,正合阳数之极!

老道托着玉盘,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后殿,门外等候时听到厉声呵斥。

“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元武帝坐在龙椅上,将奏折砸向陈安,冷声道:“当街杀人,强取豪夺,还不将亲王放在眼中,当真是无法无天!”

镇抚司指挥使陈安跪在地上,任凭奏折砸脸,偷偷瞥了眼上奏人姓名。

御史大夫,秦正!

“陛下,罪臣教子无方,让那孽子犯下大错,定依律严惩。”

元武帝手中还有几道奏折,全是弹劾陈安罪名,正要继续喝骂,忽然闻到沁人心脾的丹香,眼中闪过贪婪渴望之色。

“滚吧,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臣拜谢陛下。”

陈安稍稍松了口气,保住了儿子性命,也不站起来,就跪着退出殿外。

元武帝急切道:“快请长春真人进来。”

紫袍老道正是白云观长春真人,得了陛下准许,托着玉盘进来,躬身说道。

“陛下,贫道幸不辱命,此番得了九颗延寿丹。”

“好好好!”

元武帝兴奋的脸颊殷红,催促内侍将玉盘端上来,迫不及待的服用一颗。

金丹入口即化,药效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元武帝不自禁发出舒爽畅快的声音,殿中所有人、物变得模糊缓慢,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诵经声。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许久之后。

金丹药效散去,元武帝缓缓恢复正常,感受久违的精神抖擞,手臂强健有力,如返老还童一般,连声赞叹道。

“真人丹法玄妙,超世绝俗,自今日起封真人为国师,白云观为皇家道观!”

长春真人面露喜色,当即三叩九拜:“拜谢陛下。”

这时。

康公公来到殿中,欲言又止。

元武帝说道:“国师劳累,且去歇息,明日朕再请教经文。”

长春真人躬身告退:“臣静候陛下召见。”

元武帝屏退左右内侍,问道:“事情调查清楚了?”

“回陛下,陈大人之子陈涛,前些日在怡红院,与老鸨发生冲突,当场将老鸨杀死……”

康公公顿了顿说道:“因此与怡红院东家生出间隙,后又看上了花魁真真,强行掳走,方才引得群臣参奏!”

元武帝冷哼一声:“区区烟花之地,竟然能让朝中大臣维护,恐怕背景不简单吧?”

康公公说道:“怡红院是京都最大的青楼,传闻与瑞殿下有些关系……”

“小五?”

元武帝双目微眯:“青楼向来是销金窟,能做到京城最大,恐怕赚了不少银子!”

康公公额头沁汗,低声道:“奴婢不太清楚。”

“不清楚还是不敢说?”

元武帝冷声道:“朕将内侍司交给你,就是用来监察皇亲国戚、百官勋贵,若是连小五赚多少银子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陛下恕罪。”

康公公噗通跪在地上,说道:“据奴婢调查,怡红院日入斗金,一年流水不下百万两。”

“一年百万两!”

元武帝即使心有准备,也让这个数字吓到了,整个大雍税收才千万两,怡红院流水竟然达到了十分之一。

这笔钱去除成本,再分给其他官吏一部分,落入瑞王手中的少说四五十万两。

“堂堂亲王吃着国朝俸禄,享受荣华富贵,竟然每年捞数十万两银子,还只是怡红楼这一处产业……”

元武帝喃喃自语:“你说他拿这银子想做什么?”

康公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回话。

元武帝又问道:“那些参奏陈安的官吏,可是小五的人?”

康公公回到:“据内侍司调查,吏部姜侍郎、礼部鲁侍郎二人与瑞王亲近,其余参奏官吏以御史大夫秦大人为首,而秦大人与首辅张大人的儿女亲家!”

元武帝面色倏然阴沉。

“他竟然支持小五!”

……

北城。

京都贵人聚居之地。

永兴坊则是贵中之贵,任意一处庭院,要么是国朝大员,要么是皇亲勋贵。

其中又以坊市北面的张府,当下权势最盛。

夜深人静。

一辆马车停在张府后门,下车的人戴着黑布斗笠,看不清模样。

管家已经等候多时,将来人带到书房。

来人摘下斗笠,露出方正面庞,竟然是不久前挨骂的陈安。

“张大人,后面该怎么做?”

张嵩坐在太师椅上,面容苍老衰败,唯有一双眼睛深邃明亮,缓缓说道:“上报三司会审,依律流放,途中染病暴毙!”

话音轻飘飘,仿佛死的不是陈安的亲儿子。

陈安面皮抽搐,沉声道:“只流放还不够吗?”

镇抚司指挥使的儿子流放,无论北疆南疆,地方官吏都不敢苛待,等于让陈涛换个地方享乐。

“陛下可不是久居深宫,又有内侍司监察地方,哪能不知道流放的猫腻?”

张嵩见陈安犹豫不定,问道:“陈大人有多少个儿子?”

陈安说道:“三十多个。”

“那就是了,既然有这么多儿子,死一两个也无妨,权当大义灭亲,为家族前途牺牲了!”

张嵩提醒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龙御归天之后,若是让瑞王登基,必然会让自己人掌控镇抚司,新任指挥使会放过陈家?”

大雍立国以来,镇抚司指挥使位高权重,然而无一善终。

从事特务工作免不了做脏活,又容易得罪人,一旦退下来失去权势,轻则抄家重则灭门。

陈安面色变幻,最终叹息一声,同意了张嵩的谋划。

“陛下会中计吗?”

“陛下年轻时候,英明神武,本官可不敢耍花样,现在嘛……陛下已经疯了!”

张嵩话语中有怀念,有惋惜,又有怅然,他在元武朝当了三十二年首辅,与元武帝亦师亦友,走到今日地步是形势所迫。

陈安疑惑道:“陛下会因为区区怡红院而放弃瑞王?”

“当然不会。”

张嵩说道:“想让瑞王失去机会,必须先让陛下心生厌恶,老夫还有后手,那才是真正杀招,到时候瑞王只能乖乖就藩!”

陈安没有继续追问,知道太多了反而会坏事,话音一转说道。

“去除了瑞王,只剩下楚王、魏王,到时候我们支持哪个?”

“哪个都可以,楚王、魏王都站在我们这边。”

张嵩话音顿了顿,说道:“唯有那个老四,老夫摸不准底细,还需陈大人费些心思调查。”

“四皇子?”

陈安说道:“四皇子向来深居简出,少有露面,由于身世问题不得陛下喜欢,成年后都没封亲王,他怎么可能继位?”

“可说不准。”

张嵩说道:“深居简出,也可以说是深藏不露,我等行事务必谨慎,不可有丝毫松懈,稍有差池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陈安回想四皇子清癯瘦弱模样,不似个有心计的,点头答应道。

“我让人在四皇子府安插密探。”

……

五月十八。

李平安请了假,起床后来到张氏汤饼。

大清晨就坐满了客人,热闹喧哗,两个伙计忙不迭的招呼。

“张伯,来碗羊肉汤,四个烧饼。”

“好嘞。”

张伯答应一声,做好后张婶亲自端过来,如当年一样额外送了碟咸菜。

“平安,可是好些年不来了,莫非吃的不合胃口?”

“张婶烙的饼,可是京都一绝,早就馋了。”

李平安寻了个借口说道:“只是家里的钱都用来买药,勉强维持着身子,近些年都是在牢里蹭饭吃,属实没有余钱了。”

张婶关切道:“婶儿看着你长大的,缺了银钱,可不要张不开口。”

“近些日好些了,缺钱了定来借。”

李平安吃了口烙饼,比当年更厚实,筷子捞了捞羊肉汤,里面的肉也是多了不少。

三两口呼噜噜吃完,掏出十八文钱结账。

张婶将铜钱还回去:“平安以后来吃,不用付钱,攒下来早些娶媳妇,婶儿可是等着喝你喜酒呢。”

李平安连连拒绝:“婶儿还是收钱吧,否则明儿可不敢来了!”

“那也给多了。”

张婶无奈收下,不过找回九文钱:“现在烧饼一文钱,肉汤五文。”

李平安诧异道:“这么便宜怎么赚钱?”

张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脸上却是笑着说道:“大海这些年一直往家里送钱,不缺这点儿,也就不赚街坊邻居的钱了。”

旁的食客听到这话,恭维道:“听说老板娘儿子又高升了,不如关了这铺子,在家里让丫鬟伺候享清福。”

旁的人反驳道:“老板娘是积德行善,店铺关了,咱这些泥腿子去哪寻便宜吃食!”

张婶笑着说道:“说不上行善积德,就是忙碌了一辈子,闲不下来。”

李平安问道:“中午大海哥摆宴,您和张伯去不去?”

“店里忙的很,我俩就不去了。”

张婶将李平安送到门外,忽然说道:“大海宴请的那些江湖人,有不少来路不正的,平安可要小心,莫要与他们混一起。”

“记得了。”

李平安没有问,为什么张婶不劝张大海远离,或许劝过,或许知道劝不动。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晌午时分。

鼎香楼。

门口竖了今日客满的牌子,迎宾的是金沙帮蛟龙堂的头目。

进进出出的都是提刀带剑的江湖豪客,附近的百姓看见了,远远绕开,唯恐说话声大吵到人,惹来杀身之祸。

李平安换了身便服,在门口亮出请柬,瞥了眼礼单上的金额,从袖口取出五十两银票。

不多不少,取个中位数。

迎宾高声喊道:“李平安,安爷到!”

堂中正与宾客叙话的张大海,听到声音就走过来,亲自出门迎接。

“好兄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李平安仔细打量,张大海不知练了什么功夫,体型健硕宽阔,一个人就堵住了门口。

“里面请。”

张大海前面带路,此番举动已经引得堂中宾客注意,相熟的江湖朋友出声询问。

“海爷,这位安爷看着面生,不介绍介绍?”

张大海说道:“这是本堂主发小,在天牢当值。”

李平安向四周拱手道:“姓李名平安,区区无名小卒,今日见过诸位江湖豪杰,深感荣幸。”

江湖厮混,不管认不认识,一起吃酒的都叫兄弟。

众人纷纷拱手回应,称呼安爷、安兄弟、李兄弟,有性子豪爽的江湖人,大声招呼李平安过去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改日,改日。”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李平安熟练的说着客套话,跟着张大海来到最前面一桌。

落座后。

李平安看了眼左右,个个年岁颇大,远比其他桌上的江湖人稳重,连忙与张大海说道。

“大海哥,我区区狱卒,可不敢坐在这个席位。”

江湖人特别看重脸面,讲究辈分。

李平安平白无故的坐在这里,一则引得同桌前辈轻视,心眼小的还会出手教训,二则引得其他江湖人嫉妒,说不准背后捅刀子。

“好兄弟,尽管坐着。”

张大海笑道:“别人不清楚,我可知道你的实力,少说是锻体巅峰,在座的没几个比得上!”

李平安目光微凝,深深看了张大海一眼,与同桌的客人拱手。

“见过诸位前辈,莫要怪晚辈僭越。”

表面笑意盈盈,心生却是生出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平安刻意疏远张大海家,十几年间只见过几面,忽然这般客气,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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