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官商勾结
留着体面。
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临死前莫要乱说。
譬如苏六知道天牢许多秘密,屈打成招、杀良冒功、贩卖死囚等等,或许会受不了抄家灭族的压力,选择向朝廷举报,以功抵罪。
不过苏六是牢里的老人,清楚知道狱卒的手段。
当真不愿意体面的走,那就有人帮他体面!
天牢如此阴暗潮湿,待了十几年的苏六,因为水土不服暴毙,简直太合理了。
“还有件事。”
王差拨说道:“苏六进去了,以后谁负责送饭?”
狱卒们眉头微皱,谁都不愿意接手这个活儿。
送饭狱卒不止地位低,分润的银子也少,而且每天三顿不能歇着,比起大多时候耍钱的巡逻、审讯狱卒待遇差远了。
王差拨提醒道:“当真没人干,上面定会招个新人。”
外面有大把的人想在天牢当值,进来了就端上铁饭碗,几代人吃喝不愁。然而牢中多个狱卒,非但摸不清底细、脾气,还会摊薄分润银子!
李平安见众人犹豫,出声说道:“先前帮着苏六送过几日,也算是熟手,我来负责送饭吧。”
王差拨惊讶道:“李爷,不是开玩笑?”
“送饭也不错。”
李平安说的是真心话,随着读书越多,越是知道获得与付出总是等价。
送饭看似辛苦繁琐,却也有相应好处,不必为牢里安全负责。
无论是凶犯越狱,还是贼人劫天牢,巡逻狱卒都得抄刀子拼命,否则会追究失职之罪。
送饭狱卒什么都不用管,躲起来保住小命就行。
李平安眼中,天大地大,都不如保命大!
“那就由李爷送饭。”
王差拨疑惑道:“别人都是向上爬,李爷怎么向下出溜,凭白浪费了家传绝技?”
李平安笑着说道:“我就是去送饭,别人还得叫声爷!”
“那是。”
王差拨恍然明悟,人家的地位与干什么无关,靠的是拳头足够硬。
临近晌午。
李平安去廨房寻陈书吏,询问了上缴月钱的牢房号,以及馒头米饭肉菜酒水的价格。
一碗白米饭十两,一碟肉菜二十两,一壶劣酒三十两……
这是零售价格,月钱则是包月价格,相对便宜了不少。
其中最便宜的包月才十两,吃的也是陈米稀粥,不过能额外来一碗。最贵的天天米饭肉菜,一旬喝壶酒,月钱五百两。
这一档暂时没人购买,属实有些黑心!
李平安粗略估算,每月只犯人吃饭赚的银子,就超过了三千两。
成本,连十一都没有!
来到伙房。
厨子马齐已经做好了午饭,听说李平安负责送饭,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
“李爷,您以后多担待。”
马齐接管伙房半年多,仗着是马校尉的远房亲戚,将原本就克扣的伙食,又狠狠的刮了层油水,数十人吃饭的大锅就放一勺陈米。
为了让米汤看着有颜色,在锅里放几大捧树叶,熬烂了就成了菜粥!
“这粥太稀了,犯人吃久了会出问题。”
李平安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么做也赚不到几个钱,你去寻个开米铺的亲戚,将陈米价高个二三成卖给伙房,赚钱又多又稳当。”
马齐听着靠谱,旋即又苦着脸说道。
“不瞒李爷,我以前就在村里种田,托了三叔的关系来伙房做饭,哪有开米铺的亲戚……”
李平安眉头一挑,按捺心中疑惑,说道:“南城有家魏氏米行,经常有大量陈米出售。”
胖厨子在伙房待了一辈子,对京城所有米铺了如指掌,他说魏氏米行的陈米量大便宜,几乎垄断了整个南城的生意。
“至于亲戚么……只要你打着天牢伙房采买的名头,与米铺掌柜多说说话,很快就成了亲戚,比亲兄弟还亲!”
马齐听的目瞪口呆:“亲戚还能这么认?”
“你能让人赚钱,遍地都是亲戚。”
李平安拎着饭桶去天牢,临走前叮嘱道:“晚上记得多放米,按照以前的标准,十勺。”
马齐连连点头,表示记得了。
“明儿我就去认亲戚,犯人榨不出几两油,还是得赚朝廷的银子。”
……
从甲字狱开始,李平安熟练的送饭。
武道修行有成,手上力道更稳更准,勺子在桶里捞出来的米粒都有数。
甲字狱犯人只有十来个,都是徐青案相关人员。
兵部尚书入狱,官迷万司狱没有特殊吩咐,显然这些人下场不妙。
犯人瞅了瞅破碗里的稀粥,也能猜到自己罪责难逃,有的高呼臣冤枉,有的痛骂元武帝昏君,还有人选择绝食等死!
甲十二狱。
李平安刚刚将稀粥倒进去,犯人竟然爬过来,端起破碗泼了出来。
米粒儿菜叶洒了一身,酸哄哄的味道呛鼻子。
“昏君,狗皇帝……”
犯人声音沙哑苍老:“我宁饿死,也不吃大雍的饭!”
李平安仔细辨认犯人模样,与十几年前的徐青有五六分相似,头发已经全白,脸上遍布褶皱。
当年徐青坐监,为了活命舍不得浪费一粒米,洒地上的都会吃干净。
现在却将牢饭扔了,显然知道自己死定了!
李平安默不作声的擦了饭汤,心中没有任何怨气,反而有些可怜徐青,“诛九族”听起来轻飘飘三个字,背后却是男女老幼上千条人命。
这些年徐青当官,在民间名声不错。
听那些入狱的犯官讲,徐青是朝中少数,不为张嵩拉拢的六部大员。
传闻徐青为了整肃军纪,在朝堂上数次顶撞张嵩,强行拿下了不少喝兵血的军官,一扫大雍军中疲懒、贪墨的风气。
“或许这就是诛九族的原因吧!”
李平安心中暗自猜测,元武帝故意扶持徐青用于平衡朝堂,奈何与张嵩斗争失败。
徐青仍然喋喋不休的唾骂:“昏君,后世史书定会口诛笔伐,我则名留青史,以证狗皇帝昏庸暴戾……”
翻来覆去就是狗皇帝、昏君几个词,连个“娘希匹”都不会,远远比不过村妇骂街。
李平安将徐青记下,等几百年后翻看史书,看有没有留下记载。
理论上很有可能,徐青本就是少有的三元及第,经历两次大起大落,最后落得九族尽诛,正好新朝可以借此抹黑前朝。
改写史书泼前朝脏水,是新朝迅速获得“法理”“人心”“天命”的手段。
“可惜没能三起三落,那样在史书上就能写个列传了!”
……
乙字狱的犯人就欢快许多了。
这些江湖凶人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对生死看的淡漠,临死前吃顿好的就能笑着上路。
说好听的叫无惧生死,说难听了就是视人命如草芥!
犯人见到李平安拎着饭桶过来,知道他喜好学武练功,纷纷趴着牢房栏杆叫喊。
“今儿李爷送饭,多给一勺呗!”
“李爷,腿法能不能抵月银?”
“这桶里的饭也忒稀,麻烦李爷将厨子打死,我将烈焰刀法传你!”
“李爷,咱这里有个练武小窍门,能换口酒喝么?”
“莫听那厮糊弄人的鬼话,什么狗屁窍门,我告诉李爷独门汤药配方……”
“孙三魁,你什么意思?”
“哼哼,外面咱打不过你,来了天牢可不怕!”
这俩人显然有仇怨,进了天牢临近死期,仍然互相谩骂。
李平安充耳不闻,完全按照规矩送饭,近些日天牢不同于往常,乙字狱时不时有凶人活着出去,区别或许会招来怨恨。
从乙字狱到丙字狱,平民犯人则老实了许多。
不吵不闹,迅速喝完稀粥,躲回牢房角落缩在阴影里,免得让狱卒看到。
天牢有几个狱卒性情不好,喜好酷刑折磨犯人,然而甲字狱的不敢,乙字狱的怕报复,所以只能挑丙字狱平民百姓了。
丙十六狱。
李平安瞥了眼犯人,从袖口摸出两个馒头,又从桶捞了勺稠粥。
犯人正是苏六,面露感激之色。
“李爷,多谢。”
李平安说道:“不用客气,十几年同僚,想吃什么直接说。”
苏六哀求道:“麻烦李爷将馒头送去我孙儿,他才四岁,肠胃受不住牢饭。”
李平安说道:“放心,你家的都有馒头,饿不着。”
苏六微微点头,拿起馒头吃了两口,眼泪噗簌簌的流出来,更咽道:“后悔当年没听李爷的劝,起了贪心,还牵连了父母妻儿。”
贩卖私盐是重罪,苏六知道自己经手的数量,判决必然是诛九族。
李平安疑惑道:“与你一同进来的还有不少差役,难道他们都是贩卖私盐?”
“是的。”
苏六点头说道:“当年天牢关了个私盐贩子,我用几壶酒,换来了他同伙的联络方式。刚开始卖的少,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后来越卖越多……”
一是赚了银子,越发贪婪。
二是沾上了就收不住手,卖一石私盐和十石都是死罪。
“为了更安全更方便的贩卖私盐,我拉着相熟的京衙差役入伙,又贿赂了几个城门卒,又联手城南七绝门……”
根据苏六讲述,他十几年间用银子,搭建了覆盖城南的运输、销售渠道,生意做的还要超过那个私盐贩子。
李平安皱眉道:“摊子铺的这么大,京衙能视而不见?”
私盐比官盐便宜一半,城南百姓买私盐的多了,官盐销量自然下降,朝廷税收也会减少。
这可是影响仕途政绩的大事,京都府尹早该发现了。
“我刚开始就与京衙差役合伙,通过他的引荐,认识了王典狱,后来又与功曹、司录、司仓相熟,遮掩了几年没暴露。”
苏六说道:“再后来直接搭上了叶府尹的关系,这些年贩卖私盐所得,七成都用来上贡京衙官吏,余下三成我与七绝门平分。”
李平安没有问,为什么京衙官吏安然无事。
这等纯粹建立在银子上的关系,出事了非但不会拉一把,反而会将所有罪名安在苏六头上。
脑袋一砍,账目全消!
京衙官吏再将分来的银子,拿出一部分缴纳赎罪银,还能得陛下青眼,岂不是三全其美?
李平安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说了一句。
“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
之后几日。
牢中天天有新犯人进来,清一水的富商巨贾。
天牢丙字狱少有的热闹起来!
这回镇抚司没有冤枉人,什么贩卖私盐,走私铁石,制假售假,欺行霸市等等,个个都证据确凿。
刑部官吏连夜加班,三五天就下了判决书。
轻则抄家流放,重则九族死光。
狱卒们看戏觉得有意思,在大家看来有钱人都该死,可惜的是不能趁机捞一把!
……
皇城。
勤政殿。
三支手臂粗的檀香燃烧,青烟袅袅,异香缭绕。
元武帝身穿青灰道袍,冷眼看向殿中,跪着发抖的两个臣子。
“银子还差多少?”
陈安瞥了眼康公公,见他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
“陛下,京中有罪的商人,已经尽数抄家,所得白银两百三十万两……”
话音未落。
一只砚台兜头砸过来,正中陈安额头,瞬间鲜血直流。
元武帝冷声道:“京都乃大雍第一繁华之地,富商巨贾无数,抄家灭族只得二百万两,莫不是朕治国出了问题?”
“臣万死!”
陈安不敢擦血,也不敢运功疗伤,咚咚咚磕头在地面留下大片血印子。
元武帝看向康公公:“你说,怎么回事?”
“陛下,陈大人确实尽力了。”
康公公扯着公鸭嗓子解释:“这些天镇抚司日夜奔走,将那些背景浅的商贾全抓了,余下的都是有靠山有背景的,不敢轻易去动。”
“哼!”
元武帝怒火稍熄:“还有那些贪墨的官吏呢?”
康公公无奈道:“陛下,近些年他们都缴了赎罪银,若是抓了,恐怕往后再也收不来银子。”
元武帝冷声问道:“所以,这银子得朕来出?”
月前徐青丢了北疆五百万两军费,户部尚书立刻来宫中诉苦,举着账目说国库空的能跑老鼠。
陈安思索片刻,试探着说道:“陛下能否先拆借户部,给臣一年的时间,镇抚司掌握不少地方商人罪证,定能抄够银子归还内帑。”
“大胆!”
康公公尖叫一声,竟然抬腿将陈安踹出两三丈远,撞在庭柱上摔了下来。
“咳咳咳。”
陈安胸膛凹陷,不知断了几根肋骨,怨毒的看向康公公。
康公公厉声说道:“这厮居心险恶,想要谋害陛下!”
军费丢了可以慢慢筹措,左右不过多来几次抄家而已,元武帝炼丹的银子没了,是不是想让陛下死?
徐青之罪,大半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