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首先浮在我眼前的,是中招结束后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天,应该是我记忆中最轻松,最欢快的夏天,如同蝴蝶的翅膀般色彩斑斓。三年紧张忙碌的学习总算换来了一个满意的结果,想着此后两个月内可以不必早起背单词,不必熬夜做习题,不必如勤劳的蚂蚁那样一天三趟奔波在学校和家之间那条无趣之极的小路,我便格外地欢欣。取而代之的是:尽情吹冷气看电视,和小伙伴们骑单车四处疯玩,困了就睡,醒了就玩,无忧无虑。
但是,这世界有白天就会有夜晚,有欢乐也会有伤感。那个夏天我们不得不面对分离,那种酸痛的感觉一点点蚕食着我们的内心,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雾气将我们笼罩,让我们在尽情欢愉之后又跌入到了郁郁的沉默之中。这种沉默让人无能为力,不知所措。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去找好友赵宇,让他陪我再回学校看一看。他那时正在给他的两个弟弟切西瓜。只见他手起刀落,西瓜便“咔嚓”一声裂为两半。他那两个年幼的弟弟看见鲜红诱人的瓜瓤立马欢跳起来,但又不敢上前争抢。赵宇递给我一块,我谢绝了,他便不再谦让。他将切好的西瓜全部分给他弟弟们后,便随我一同走出了家门。
人去楼空的校园似乎比印象中小了一圈。没有了学生的喧闹,建筑物好像失去了灵魂般变得木呆呆的,显得无比孤寂。我透过蒙尘的玻璃窗,以原来班主任的视角观看第二排正中我的座位。无比熟悉的座位,桌面上的每道划痕都镌刻着回忆。这是一套陪我度过了三年时光的桌椅,最终我却不得不同它分离,就像我不得不同它旁边那个座位的主人分离一样。
“是不是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赵宇背靠墙壁,平静地问。
“对啊,感觉是在看别人的教室。也是,它已经不属于我们了。”我怅然答道。
“应该是我们不属于它了吧。”赵宇“啪”一下用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微皱着眉头,长长吸了一口。他不久前刚学会了抽烟。第一次见他抽的时候他还让了让我,我拒绝了。
我俩平静地望着空荡荡的操场。那个篮框脱落的篮球架还没有修好,干巴巴地立在那里如同一只失去了尖喙的秃鹫。
“今后准备干嘛?”我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话题。真是奇怪,一个暑假而已,之前无话不谈的朋友居然要靠找话题来交流了。
“今后?没想过。”他干笑一声,随即回归平静,“也许像我爸那样,开车拉货,养家。家里弟弟们还小。他们要吃饭,上学。我早点挣钱,也能分担点家里的压力。”
这话让人听着有些心酸。我看着他,无法把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同“养家”联系到一起。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仿佛看到了我的内心,故意大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哈哈,同情我?”
“没那意思。”我有点发窘。
“开玩笑啦。”他轻松地抖了一下肩膀,“其实我也不想上学。没意思,一上课就想睡觉。我不是上学的料,不如早点做事,长点见识和经验。”他将烟头弹到地上,熟练地用右脚捻灭。他穿的是一双掉色的帆布鞋,印象中他似乎只有这么一双鞋。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右手拍了自己后脑勺一下,“刚好有事找你。就算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说着他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淡黄色的信封递到我面前:“有人让我给你的。
”
小小的信封有点皱,看上去像一片刚刚舒展开的嫩叶。信封中间印着一只长耳朵的兔子头。兔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调皮地微笑着,它的左耳朵上还扎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这个图章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用她那个粉红色的卡通印章印的。她从刚入校就带着这枚印章,每次发新书,都要小心翼翼地在扉页上印下这个可爱的兔子头,并轻轻地朝刚印过的地方吹一口气。因为这个印章的缘故,我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大白兔”。
再次看到这枚印章,我不由激动起来,内心深处那个暗暗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应。我虽极力装作平静的样子接过了信封,却无法抑制住手指的微微颤抖。
“要说,你和乔小菲断断续续坐了三年同桌,也挺不容易的。”赵宇意味深长地说。
想想也确实不容易。初一时我和乔小菲偶然坐了同桌,谁想这一坐就坐了三年,贯穿了整个初中时代。虽有几次短暂的分离,但不出几天,老师就又有意无意地把我俩调一块了。为此,我们还遭受过不少同学们的调笑和戏弄。
乔小菲头发很长,长得可以拖到腰际。她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两片弯弯的月牙。三年里,她那温暖的笑容化解过我多少烦闷和忧伤,一想到从此后估计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我便如同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一般,心里空落落的。
世间万物,有始就有终。一段时光的终结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某些人际关系的终结。当我们告别过去,奔上各自的前程,你是否会将往事遗忘?你是否会像我一样,在短暂的休憩中,去追忆一下逝去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