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每次逛书店街,我都是目标明确,直奔书店,从不左右张望书店夹缝中的其它小店。它们就像繁花背后那些作为陪衬的绿叶一样,很难吸引到我的注意力。但这次,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偏偏有一片特殊的叶子,一下子粘住了我的视线,让我心动不已。
那是一家篆刻店。小而旧的店面挤在两家气宇轩昂的书店中间,显得格外寒酸,就像岩缝中的小草一样。我是被它店门上方红漆斑驳的木招牌所吸引的。招牌上用绿漆描刻了一枚四四方方的阳文印章。印章大到站在街心可以看清它的纹路,但要辨识它的内容对一般人来说则并非易事,因为印章边框里的四个字是篆文。我也是和王明钊辨识了好一会儿才得知这四个字是“文成刻印”,还不太确定。那四个字刻得流畅均匀很是漂亮,它们如四个钓钩般牢牢勾住了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渴望。我走不动了,又惊又喜立在原地,非要拉着王明钊一起进去看看。
“进去干嘛?”王明钊挣脱了我的拉扯,“你又不刻章。”
“进去看看呗,我还真打算刻个章呢。”我央求道。
“你开玩笑的吧?没事刻章干嘛?又没啥用。”王明钊转身就走。
“陪我进去看看呗。”我不由分说拽着他便朝店里走。
店里面空间很小。进店后迎面是一个老旧木柜台,柜台后端坐着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山服的中年男人。他正在埋头看书。店里面出奇地静,似乎外面车水马龙的噪声刚传到店门口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屏蔽在外一样。见有人来,店主缓缓抬起头,站起身,用一种低沉而明晰的声音问道:“欢迎,要刻章吗?”
他看上去和我父母的年纪相差不多,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温和而沧桑的眼睛,从神情到穿着给人的感觉像是七八十年代的教书先生。他询问我们一句后便再不多言,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俩。我一时间竟无法接话,甚至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王明钊用胳膊捅了捅我,我才从大概是由于紧张和羞怯所产生的昏惑中清醒过来。我用目光扫了一下四壁上的牌匾,上面疏密有致地印满了各式各样朱红色的印章。这些印章如同一朵朵干花标本,它们连同店里面有些古旧和甘涩的印泥芬芳一起,共同形成了这个朴素的小店独特的意蕴。
“是的,我想刻章。”我看了店主一眼便迅速垂下了眼睛,顺势伏在玻璃柜台上去观看里面的印石。柜台里整齐排列着一桩桩印石。按石材颜色分有青色的,白色的,血红色的,还有各种杂色带纹路的。按雕工分有边侧雕花的,有上方雕刻小狮子的,还有最简单的没有任何雕饰的。父亲的印章都是那种最简单的青石章,因为简单反而更显大方。
“那你想刻什么样子的呢?”店主再次温和问。这句话既容易回答又不容易回答。容易回答是因为我心中早已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印章的模样——一定要篆书,一定要阳文,四个字“洛飞羽印”,外加一个正方形边框。不容易回答是因为除此之外我对印章的专业知识一无所知,怕表意不清让人家笑话。
店主见我没有回答也不追问,转而顺着我的视线去介绍柜台里的石材:“这里面最多的是这种青绿色的石头,叫青田石。那几块白色的叫冻石,同青田石石种相同,只是颜色不同。那边那些血红色的是比较贵的鸡血石。”
“鸡血石应该价格不菲吧?”王明钊指着柜台里最大的那块鸡血石问道。
我略感尴尬,赶紧转开话题:“我想看那几块白色的。”
店主打开内侧柜门,用右手食指捻起一块冻石,用左手微微托着,拿出来轻放到我们面前,之后又去拿另一块,一共五块。这五块印石在我面前一字排开,像五个等待检阅的锡兵。我从左至右,一块块细看,仔细观察它们的质地,纹路。
“看上去都差不多。”王明钊随手拿起一块凑近看,“这石头质地不怎么硬啊。”
“刻章的石材一般都不会太硬的。”店主解释道。
“你还是放在桌子上看吧。”我有些担心王明钊会为了试试石头的坚硬程度而用指甲去刮。
“没事的。”店主会心一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王明钊笑了起来,“我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吗?”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把手上的印石放回到了桌面,明显比刚才拿起时要小心些。
就在他放回印石的同时,我意外发现最右边那块印石左侧有一小团殷红。我一喜,急忙把那块拿到了眼前,仿佛怕被别人抢走似的。刚看了这几块印石好一会儿,我竟然没发现这块有这么一点特殊之处,近距离细细观察,真是越看越喜欢。细腻如蜡的白色底子上出现了这么一颗小红豆,红豆中间颜色血红,由中间向周围颜色逐渐变淡,就像一滴刚滴入牛奶中的红颜料,在滴入的瞬间时间凝固,从而形成这样一个美妙的画面。
“就这块!”我如获至宝,攥着这块印石叫道。
“让我看看,有啥特别之处?”王明钊伸手来拿,被我迅速挡开了。
“这块是挺特别的。”店主微笑着注视着我。
“噢我明白了。”王明钊恍然大悟,“你们说的特别之处就是指上面的那个红点吧?没觉得多好看,还不如纯白的看着舒服。”
店主笑而不语。我用脚轻轻踢了一下王明钊,同时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那你想刻什么样子的,可以具体描述下?”店主一边问一边一块一块小心地将其它几块印石收回玻璃柜。
此时我的心跳开始莫名加速,毕竟多年的小心愿忽然就要实现了,难免心潮起伏。当我终于把心目中那几个条件排清主次,准备说出第一条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柔但又明晰的叫喊:“爸,包子给你买回来了。”我和王明钊同时扭转头。王明钊一看到门边的那个女孩便失口叫道:“夏可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