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

高中住校之前，我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吃饭速度慢，因为以前几乎没有机会同别的同学一起吃饭，而自己家人的吃饭方式都是细嚼慢咽的。

高中刚入校时，同寝室的人出于对内交流感情，对外彰显团结的目的，经常结伴一起吃饭。独来独往的老生看到拉帮结派的新生说笑打闹轰轰压压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估计会感觉这些新生如刚出窝的鸭群般既好笑又可爱。

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全寝室一起吃饭的情景。我们五个在流向食堂的人流中狂奔，仿佛着急去擒住前方仓皇出逃的小偷。首先跑入食堂的高磊如丢飞碟般将手中我们五个人的迷彩帽准确无误地掷到相邻的五个座位上，朝随后赶到的我们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之后像一个得胜的将军般大摇大摆跑去打饭了。

我们按照事先的约定每人打一种菜，然后将各自的菜拼摆到桌子中间一起吃。王明钊打了一份酸辣土豆丝，高磊打的是炒西兰花，乔杉的是蒜泥茄子，我打了青菜豆腐。我们四个把菜摆好后便坐在那里翘首以待商一铎的荤菜。只见商一铎高昂着头朝我们走来，他左手端着一个盘子，右手居然也端着一个盘子，大老远便朝我们叫喊：“都愣着干嘛呢？快来帮我啊！”

乔杉很机灵地跑了过去，高磊紧随其后也跑了过去。我和王明钊也站了起来，但看见乔杉高磊那么积极便相视一笑又坐下了。

“回锅肉！我的最爱！”乔杉舔着舌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菜，眼珠瞪得都快要掉出来了，又伸长脖子去看高磊手里的菜，“红烧排骨！我的最爱！”

高磊一把把乔杉的头推过一边：“悠着点，别把口水掉里面了！”

“怕啥，掉里面了我把这两盘都吃了。”

“想得美！”商一铎一把抢下乔杉手中的盘子，“还你的最爱，你的最爱那么多？”

“我博爱。”乔杉涎着脸道。旁边坐的陌生的同学都被他逗笑了。

“一铎，不是说每人买一个菜吗？你主动提出买肉菜都够意思了，这咋还买俩？”王明钊一边问一边调整着菜的位置——将两个肉菜摆到正中。

“这一来说明一铎很够哥们，另一来说明商大少爷有钱。”高磊把胳膊架在商一铎肩膀上恭维道。

商一铎满意地笑了一下，之后便像招呼客人般招呼大家吃饭：“一点小意思而已，快一起吃吧。”

乔杉一个劲往嘴里塞肉，压根来不及啃馒头，对别的菜不屑一顾。高磊是乔杉的有力竞争者，并且故意跟乔杉作对。他在乔杉快要夹到肉的瞬间精准有力地将他的筷子挑开，这导致乔杉的“捕猎”十有**会落空。两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以筷子为武器在桌面上打着擂台。幸亏有高磊的挽救，桌子上的两盘肉菜才不至于瞬间狼藉。王明钊在他俩的枪林弹雨中夹到一块肉，并鼓励我也作此“冒险”。商一铎则在一旁背靠椅子饶有兴致的观战，并不动筷子，看上去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刚开吃的时候，我还能从容咀嚼饭菜，但吃着吃着，我的劣势便显现出来了——我分明只吃了几口馒头而已，别人的一个馒头都快吃完了。我不由慌乱起来，为了加快速度，我不再细嚼慢咽，随便嚼两下便强行咽下去了。然而奇怪的是这样的穷追猛赶居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我刚把第一个馒头的最后一口强塞到还没完全咽完的嘴里，别人的第二个馒头都快吃完了。一步慢，步步慢，仿佛我再怎么拼命甩腿猛追，

也追不上前方绝尘而去的列车。

“飞羽，你再往嘴里塞会吐出来的。”高磊大笑着拍了一下他架在桌撑上的右腿。

“腮帮子鼓得跟青蛙似的。这让班里的女生看见，估计都不会喜欢你了。”乔杉的话跟他的嘴唇一样油。

“赶紧擦擦你的嘴，油里吧唧的，看着难受人！”商一铎从兜里掏出一包湿巾扔到乔杉面前。

“这牌子的湿巾很贵的！”乔杉如获至宝地把湿巾抓在手里。

“别急，慢慢吃，反正我们也没事。”王明钊宽慰我道。

我又竭尽全力往嘴里塞了一口馒头，鼓着腮帮子喝了一口粥，差点被烫得没把粥吐出来，更加佩服面前这几个人是如何把这岩浆一般的东西咽到肚子里面的。我失去了继续吃的勇气：“好了，我吃饱了。”然后把碗往前面一推。

“你还有半个馒头没吃呢，也没见你吃啥菜，汤只喝了一口。”王明钊关切道。

“对啊，让你别急。军训是个体力活，不吃饱饭你坚持不住。你别学商一铎，你看他现在不吃，一会儿铁定去小食堂开小灶。”高磊抢下乔杉手里的湿巾，抽出一块边擦嘴边说。

“得，你都说成这样子了，不配合你多不给你面子。进食堂前我朋友们就在背后叫我呢，我得过去看看。”商一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搂着乔杉和高磊的肩膀说：“你俩继续掐，别停。”又朝我和王明钊笑了一下：“我先过去了。”之后便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高昂着头朝小食堂走去了。

如同刚开始大家不约而同选择集体吃饭一样，不久以后大家便不约而同地脱离了集体，选择和自己脾性或习惯相似的同伴同行。这倒缓解了我不少压力，从此可以不必每次吃饭都出于一种不甘人后和不想浪费别人时间的心理而狼吞虎咽。对面只坐王明钊一个人，我会感觉轻松很多，即使自己有时吃得过于缓慢我也可以不必虚套直接对王明钊说：“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而他也会省去客套直接先撤。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若都能这样简单而纯粹，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了，彼此也能落得轻松自在。

那个中午，我依旧让王明钊先走，然后看了一眼几乎空掉的食堂，苦笑一下，继续吃盘子里的番茄鸡蛋盖饭。香糯的米饭和着酸甜的汤汁入口即化，我暗叹还是一个人吃饭吃得香。

“嘿！”

我感觉桌子一晃，对面忽然坐下一个人。我抬头看到那人的瞬间，心里本能一烦：怎么又是她？

“干嘛看我一眼又低下头？我长得那么难看？”蓝灵伸手拍了我面前的桌面一下。

“真扫兴，”我暗想，“怎么到处都么能碰到她？这还怎么吃饭？”我本就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吃饭，何况这还是一个我抵触的人，于是直接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说话啊？前几天在书店见你时你不是默认和我做朋友了吗？怎么后来在学校见你给你打招呼却对我不理不睬？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她这一串问句简直咄咄逼人。

“没看见，我眼神不好。”我掏出一片纸巾擦了擦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但一接触到她的目光我便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心中一惊。她那双大大的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真可谓不怒而威。

“不可能，我那么大声给你打招呼，跟一个看见香蕉林的猴子似的，你居然没看见？就算看不见总能听见吧？难道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使？”

她这连番轰炸让我登时成了吃了黄连的哑巴。凭什么啊？凭什么你打个招呼我就得回应？我憋了一肚子的气，决定逃离这是非之地，但刚站起身胳膊便被她拽住了：“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