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整整连续两天，洛飞羽都处于一种难以控制的兴奋之中。他仿佛取到真经的唐僧一般，感觉眼前的天地万物，一草一木都比之前美好许多。无论在教室，或是食堂，寝室，甚至走在路上，他都会情不自禁傻笑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嘴唇仿佛还存留着莫静雅嘴唇的温度，这温度让他心摇神驰，仿佛翱翔在梦中的天空。在外人看来，他的这种表现简直像是得了痴呆症，他也因此受到了周围人各种形式的讥笑。然而无论是高磊的武力逼问，还是张小小的软磨硬泡，他都没有将实情向他们透露分毫。那夜的一分一秒被洛飞羽从记忆中细心地剪辑了出来，制作成了一个唯美的短片，又小心翼翼地珍藏在了内心深处。这是一个秘密，只属于他和莫静雅两个人的甜蜜的秘密。

兴奋之余，洛飞羽有一丝隐隐的担心，担心这么珍贵的记忆会意外流失。虽然这种概率小到几乎不可能发生，但是万一呢？他的整个世界会因此而昏暗无光。即使不流失，万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呢？这也是他不能接受的，就像无法接受一件心爱的衣服因为水洗而变旧一样。

他想到应该买一个笔记本，一个精美的笔记本，用尽可能优美的语言把那个美丽的雪夜的每分每秒，每个细节都记录下来，用语言的魔力将那个时刻的瑰丽色彩封存下来，永久保存。想法一旦冒出，他就迫不及待要付诸实施。中午一放学，别人都往食堂跑，他却急匆匆奔向了校门口，出了校门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去了书店街。书店街口有一些文具店，那里有他要寻找的宝贝。

洛飞羽连找了几家店都没有找到满意的笔记本，那些本子和洛飞羽心目中的完美本子比起来，未免显得太普通了。失望之际，他又走进了一家店，既而眼前一亮，他在这家店的架子上发现了一个异常漂亮的宝蓝色布面笔记本。本子封面上压印了几颗烫金的小星星。他如获至宝，赶紧将那个笔记本拿到手里，一边用手指抚摸着绵软的布面，一边欣喜地翻阅着柔滑的淡黄色内页。内页纸面上的细格线印刷清晰明朗，简直完美。看来这一趟不虚此行，洛飞羽此时的心情像连挖数日终于得见水源的人那般舒心满足。“有的东西，你看到它的第一眼，便无比喜欢，正如有的人，你同她相遇后，便觉得非她不可”。洛飞羽看着笔记本，想着莫静雅，在头脑中编织成了这句话。他一面咀嚼这句话，一面扭过身子准备去门口付款。然而，在转身的瞬间，他在门口却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色短款羽绒服的女孩，他脸上的笑容立马僵在了那里。

是蓝灵。她把头发又扎了起来，但额前的碎刘海还是让她显得乖巧了许多。她进店的目的是想找一盘欢快点的磁带来调节下最近抑郁的心情，不想却在店里看到了她抑郁的根源。洛飞羽看见蓝灵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此时却像蒙尘的水晶般略显倦怠，内心不由生出了一点歉意。那双眼睛在看到洛飞羽的那刻，先是惊得睁圆了一些，散发出一丝欢欣的神采，就像有人把灯调亮了一些似的，既而这些欢欣之色又被蓝灵强行给压制了下去，就像用手掌毫不留情地压灭了一星刚刚燃起的火苗。洛飞羽不会明白，蓝灵心中那个压灭这星火苗的手掌经历了怎样的灼痛。

时间凝固了几秒，之后洛飞羽开了口，声音有点发怯：“你也来买东西啊？”

他的问话就像是一个在空中划了一条长长的弧线后跌落到了空地上的羽毛球，理应接球的人直接扭头走到一边去了。

蓝灵转身的过程中，眼睛余光瞟到了洛飞羽手中的笔记本。她快步走到摆满磁带的架子前，“咔咔”地挑翻着磁带，并不再往洛飞羽这边看。

吃了闭门羹的洛飞羽颇感尴尬，他呆站在那里一会儿，看蓝灵并没有要转身的意思，于是轻步走到前台，将笔记本搁到台上，问店主：“这个多少钱？”

店主和气地说了价格。洛飞羽正准备掏钱，蓝灵忽然疾步走到前台，将一盘磁带撂到台面上，高声问：“这盘磁带多少钱？”店主被这个插队者的气势所震慑，一面报价一面瞅着洛飞羽，用眼神询问他是否介意给这个女生先结帐，洛飞羽用眼神回答“可以”。

只见蓝灵掏出一张整钱“啪”一下拍到台上：“刚好够付磁带和笔记本，零钱不用找了！”说完拿起磁带转身就走。

洛飞羽还没反应过来蓝灵已经踏出了店门，他赶忙追了出去，蓝灵已经骑上了车。洛飞羽叫道：“等下，我把钱给你！”边说边掏钱。蓝灵冷冷地丢了一句：“快回去吧，一会有雨。”没等洛飞羽掏出钱便像鸟一般飞走了。

洛飞羽用胳膊夹着笔记本边走边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这样一想便更觉以前对蓝灵说的话太过分，在街边一家烘焙店买了一个面包也无心去吃。换做是自己，若有人对他说了这样的狠话，他之后能像蓝灵一样这样做吗？或者可以更直接点，如果莫静雅厉声浇了他一头冷水，他该会作何反应？那真是一件残忍至极的事情，洛飞羽感觉脊背一阵发麻。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寝室大门口看见蓝灵的情景，想起了蓝灵那天的装扮，不禁隐隐心酸起来。恰时吹来一阵寒风，洛飞羽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战，赶紧将脖子往棉衣领子里缩了缩。这当口，他忽然感觉头顶被一个小东西击了一下，抬头的瞬间，额头也挨了一下。他暗叫：“不好，大雨！”

洛飞羽赶忙逃躲到一家店窗外的雨遮下。他看见街上的行人或快跑或赶紧找地方躲，慌乱得如同一群被浇散的蚂蚁。不一会儿功夫，街上便空无一人，只剩下瓢泼的阵雨哗然而下。洛飞羽把装笔记本的塑料袋口系了几下，又拧了几圈，以免渗进雨水，之后站着看雨水顺着雨遮的边缘倾流。雨水把洛飞羽所站的地方围成了一个类似水帘洞的小空间，他暗求这雨不要下太久，不然会耽误下午的课。

街上忽然跑来了一只小黄狗，它全身的毛都被淋得贴在了身上。它路过洛飞羽所处的位置时，停顿了一下，之后敏捷地跳上台阶，跳到了洛飞羽身边，洛飞羽赶紧给它让出了一块地方。小狗站定后“呼啦啦”抖了一下身子，水点溅到了洛飞羽裤子上一些，但他并不反感，反而觉得小狗的样子挺可爱。洛飞羽半蹲着身子观察着面前这个机灵地小活物，发现它抖完身子后毛都揸起来了，像刺猬身上的刺一般缕缕挺立，看上去甚是好笑，一双圆圆的眼睛半是胆怯，半是警觉。它用鼻子试探性地往洛飞羽脚边伸了几下又马上缩回去，确定没有危险后快速舔了洛飞羽鞋尖一下，然后便在洛飞羽面前蹦跳了起来。

这个同洛飞羽同处困境的小东西激起了洛飞羽的爱怜之情，一时间他感觉自己和小狗仿佛身处大洪水时代的诺亚方舟之内。他取出塑料袋子里的牛角面包，半蹲着身子撕了一片朝小狗嘴边递去，小狗立马像疯了似的叼走大嚼起来，嚼了两下便直接吞下去了，一边舔舌头，一边用渴求的眼神看着洛飞羽。洛飞羽笑道：“又没人跟你抢，那么急！”又撕了一片给它。这样撕到第六片时，小狗忽然停了下来朝外边狂吠起来，好像在保卫自己“主人”和领地的安全。

洛飞羽朝外边望去，发现街对面站着一个打着透明雨伞的男子。那人身穿一件黑色翻毛领皮夹克，右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笑着看着“水帘洞”里的洛飞羽。

“肖勍。”洛飞羽站起身来。小狗看了下洛飞羽，又望了望肖勍，很懂事地停止了吠叫。

肖勍走进水帘洞，把伞合上靠墙放着，弯下腰逗了两下小狗，之后问洛飞羽：“没带伞？中午还出来逛街？”

洛飞羽拿出笔记本的袋子朝肖勍晃了晃：“出来买本子了，想记点事情。”

“我看看。”肖勍接过笔记本袋子，小心地取出本子边翻边赞叹：“好漂亮的本子，封面倒挺像星空的。”

“像你那首歌的意境，蔚蓝星空。”洛飞羽听到肖勍夸赞自己的笔记本就像是遇到知音般倍感开心，“对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哦，我去前面的医院看看我妈。”肖勍合起本子说。

“伯母怎么了？”洛飞羽稍稍一惊。

“没啥大事。”肖勍平静说完后，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感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