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主线)
南方大泽自古便是荒芜之地。遍地的泥沼,扭曲着蔓生的怪木,以及恶鸟毒虫,都使无数擅闯的莽夫却步于此。这里是不可触摸的禁忌。
然而赤等人却在大泽的外缘发现了成片的简陋帐篷,其中大都只剩下破损的废弃支架,和篝火燃烧后的焦黑。“这是什么情况?”渡皱皱眉,“这里不是人们最为恐惧的地方之一吗?”
“无苛政罢了,”青蛙神叹气道,“不堪贫穷的人常常沦为流寇,不愿与马匪为伍的人便试图在这里寻求生路。固然有瘴气毒物,但勉强能维持他们的生活。”赤和渡都陷入沉默。青蛙神也不理会,径直穿过帐篷,除了脚步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他一不小心踢到一块碎石,石片飞出丈远并滚入一摊沼泥中,在下一秒瞬间被腐蚀,只飘出一缕白烟。
青蛙神瞳孔急剧收缩,他一个健步冲入帐篷中,只见涂满沼泽污泥的地面上躺着半条不成形的手臂,断口被腐蚀成恶心的蜂窝状,可见手臂的躯体必然以化为泥沼的一部分。赤走进帐篷,随即便转身跑出去干呕,青蛙神面色阴沉地蹲下身,用四周潮湿的泥土把半截断臂埋起,转身离去。
又是一场屠杀。
赤坚决地打消了在大泽外缘整顿一日的念头,现在的他恨不得立刻钻进沼泽里,躲开这充满尸腐味和沼泥酸味的人间炼狱。临行前,青蛙神一丝不苟地搜查了每一顶帐篷,但似乎一无所获,一行人随即上路。
踩在瘟湿的泥土上,只有怪诞生长的藤蔓和枯枝提示着地面的高度。驱赶着撕咬人肌肤的毒虫,赤和渡走得格外艰难。青蛙神则用真气形成一层淡白色的薄膜紧紧贴在皮肤上,走得悠哉悠哉,一边嚼着地上拔出的草根一边对身后的两人戏谑道,“谁让你们不好好休行,如果能像老夫一样自如地控制真气……”
青蛙神忽然屏息敛声,渡和赤也连忙收住脚步。真当两人疑惑之时,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声,一道凛冽的寒光从低矮的灌木丛中闪出,径直奔向青蛙神。寒光逼向目标,然而在距离他数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只见一根因喂满毒药而发黑的细针被两股强大的真气捏在正中。青蛙神皱眉,将嘴中的草根轻轻吐出,接着左手一扬。一股强大的乳白色气浪扑向灌木丛,将一片树木连根拔起甩向四周。在强大的真气威压下,一个身着黑色术士袍服的人被掀翻至半空。
青蛙神见状左手握拳,随着气浪散布到四周的真气瞬间向黑衣男子聚拢,有如一只巨手般控制住其四肢。接着他伸出左手食指,向下轻点,只见男子被一团白色的真气挟持着重重摔在地上。青蛙神走到他的身边,从腰后抽出横刀,刀尖抵着黑衣男子的咽喉,“当今有胆量偷袭老夫的人不多……”他从头到脚缓缓审视着对手,目光停在破旧黑色袍服上的血眼纹饰,“看来你是白术士的手下,那便对不起了。”
说罢,青蛙神高举横刀,眼见就要劈下。忽然男子叫道,“冤枉啊!”青蛙神顿了顿,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子挣扎着坐起来,“白术士的手下摘去头上用来施展幻术的陶罐便意味背叛”说着他从袍服中掏出一片破碎的陶土片,递给青蛙神,“我早已厌恶了他们作乐般的杀戮,所以便带着妻儿来到这里试图躲避乱世。”
“那你进入沼泽地干什么?”青蛙神将陶片翻来覆去,又用手指搓下一小屑涂于其上的朱砂凑到鼻尖闻闻,和白术士符咒上的味道一样。“我们听说这块大泽的中央有一个和平宁静的小镇叫雨村,便试图寻找去那里的路。”说着他从衣袍中又掏出一个银制的手环,上方装饰以一只仅有一条翅膀的鸢鸟,“如果你依然不相信,你可以去沼泽外的营地寻找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她的手环上同样装饰着一只只有一条翅膀的银鸟,那是我的妻子。”
青蛙神嘴角抽搐了一下,还刀入鞘。忽然黑衣男子瞳孔急剧收缩,随即大喝一声,“小心!”男子抬手甩出一张符咒疾速飞向渡和赤之间。符咒紧碎裂成片,一股强劲的冲击波从中产生将两人震飞数丈。尚未从地面挣扎起来,只见他们原来所站的地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随着一声巨响,裂缝处豁然坍塌,一条布满尖刺状鳞片的黑色巨蟒从坑中升起可怖的头颅。
见偷袭不成,黑蛇将一人合抱粗细的身体弓成扭曲的弧线,对着众人吐芯嘶鸣。青蛙神脚尖点地,挟着赤和欧阳渡向后跃出数丈。
黑衣男子摇晃着站起来,他的半条左臂已然被截断,撕裂的袖口上沾着干枯的血渍。
“这妖物从我进入此地便穷追不舍,”男子从袍内取出一个小管,叼在嘴中,“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就用行动证明我的立场。”说罢,唐刀出鞘。黑蛇被激怒了,它嘶吼一声,将头有如铁锤般砸向对手。男子疾速蹬地,翻身躲开这一击,趁蟒蛇还未抬起头,他纵身跃起,单手抡起唐刀狠狠劈下,唐刀磕在坚硬的黑色鳞片上,溅射出灼热的火花。
男子见进攻失利,借助刀打击硬物的力道顺势地向后倒飞。大蛇更加愤怒了,它将身体疯狂甩向对手,刺状鳞片有如无数支锋利的刀刃扎向男子的身体。男子在空中僵硬转向,而他黑色的袍服被瞬间割烂成无数破布条。
在地上狼狈地翻滚几圈后勉强站定收刀,男子的眼中泛起了酣战的杀意,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大葫芦掷向大蛇。伴随着臼齿咬动机簧的脆响,一根银针从口中的竹管中疾速弹射而出,贯穿并击碎葫芦。瞬间无数黑色的粉末倾泻而下,如黑雾般弥漫在巨蟒四周,男子又从袖中滑出一张写着“火”字符文的符咒,单手结印将其甩出。
“火符·贯穿!”伴随着一声断喝,符咒迅速燃烧,火焰形成一支利矢,划出一道炎线冲入黑雾。下一刻,雾尘瞬间被点燃,爆裂的火焰被浓烈的黑烟包裹如暴雨前的乌云般翻卷着向四周席卷而来,爆炸产生的强大的冲力将四周的枯木藤蔓一扫而空。这种黑色的粉末叫做“霹雳沙”,遇火剧烈爆炸,如平地落下霹雳,故得此名。
男人满意地看着爆炸后滚烫的焦土,直到一声愤怒的嘶吼从遮挡视野的黑色烟尘中传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大蛇已然冲至他的面前,伴随着硬物相撞的清响,男子将刀卡在大蛇锐利的尖牙之间,硬生生单手架住了势不可挡的一冲。鲜血从震裂的虎口处渗下,漏过刀镡,染红了整条血槽。
大蛇见强攻无效,便从嘴中吐出棕绿色的淤泥。唐刀上迅速被腐蚀并升起白色的烟雾,男人的手逐渐颤抖起来。他咬紧牙关,但随即一声绝望的断裂声响起。不堪重负的刀,碎了……
男子被掀翻在地,巨蟒扬起头,示威似地吐着舌芯,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道白气包裹的身影斜窜向大蛇的头颅,只见青蛙神右手托举着一团神术真气聚合成的弹丸疾跃向上。纯白色的弹丸正中大蛇的下巴,青蛙神随即翻身落回地面,接着双手结印断喝一声,“神术·灭!”真气球瞬间膨胀,其中巨大的力量将蛇头直接碾为齑粉。蛇身软软地砸在地上,震开一片粉尘。
蛇的尸体慢慢变硬,鳞片黑色的光泽逐渐褪去,化为可怖的褐色泥塑,很快泥塑也软化为淤泥塌陷并渗入地面的缝隙之中。青蛙神收敛体外氤氲的乳白色真气,缓缓走近男子。男子试图起身,但却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青蛙神此时才注意到,一道道黑色的细纹正缓缓地爬上男子的颈末。他连忙将男子扶起,扯开他破烂的衣服,只见他半条断臂已然腐蚀发黑,暗流般的黑线从伤口一直遍布了他的左半个身体,并缓缓向上延伸。
青蛙神眉头锁紧,将一只手紧紧按在腐烂的伤口上,缓缓驱动真气试图排出其中的污毒。男子虚弱地半睁着眼,激烈的缠斗加快了毒素在他体内漫延的速度,他苦笑着对青蛙神道,“没用的,这种剧毒来源于巨蛇口中的淤泥,足以腐蚀坚硬的刀刃……我本以为斩断被污染的手臂便可幸存,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青蛙神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手。“我救了你的两个徒弟的命,你救了我的命。你我互不相欠,但我想求你一件事……”男子取出那个银手环和一张手绘的图纸,“把此物交给我的妻子,那张地图是去雨村的路……告诉他们,在那里重新安家,替我好好活……”
青蛙神僵硬地接过男子手中的物件,他紧握着那双逐渐冰冷的手。黑纹爬满了男子全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喷出,他盯着青蛙神,哽咽道,“答应我……”青蛙神的眼神逐渐坚定,他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答应你,改邪归正的浪子。”
男人笑了,他慢慢躺倒在地,手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青蛙神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若孩提般哽咽失声。赤和欧阳渡默默站在一边,十分不解老师的行为。许久,青蛙神的情绪逐渐平复,他看着一脸疑惑的两人,从口袋中又掏出一条银手镯,上面正是另外半只银鸟,“这是我在那顶只剩下半截手臂的帐篷中发现的……”
赤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多年前的画面:匪寇,马刀,蓑衣和被母亲鲜血染黑的芦草地。他开始剧烈颤抖,一半是恐惧,一半是愤怒……
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