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三节
夕阳渐隐，猫在城下躲避日军炮轰的宪兵十团做了一下统计：反冷枪一战全团共击毙了日军75人，接近于他们的三分之一个中队，我方阵亡55人，负伤19人，这实在是一次以相对较小的代价，换取了歼敌数量差不多的了不起战绩！
当天夜晚，日军火炮轰炸了一阵子，又借着夜色的掩护和远处轻重机枪猛烈射击的压制，除了把战场上大批的死尸抢走之外，并没做任何的攻城战斗。这让通济门一线守城的中**队，总算得到了一个较长时间的夜晚来睡个囫囵觉。尽管从上到下，所有的官兵们都心里清楚：不管长觉还是短觉，醒来后的战斗其残酷和惨烈只会更甚！自己能不能有命再睡上一觉已不敢再想，眼下先睡一会是一会吧......心里踏实了下来，除了哨兵，这些疲惫不堪的身子靠在战壕坚实的土壁上，只是在片刻就此起彼伏、鼾声连天......
第二天清晨视线清晰后，日军指挥官经过再三斟酌最终决定，既然消耗中国部队官兵的狙杀战术得不偿失，那么只好接着沿用日军陆军习惯性的突击战术，即重火炮和飞机轰炸，坦克和各大队所属的迫击炮也运动到相对安全点的近距离，同时轰击来掩护步兵进攻。早晨八时许，日军更加凶猛的冲杀再次开始，飞机轰炸完飞走后，日军的大小口径炮和坦克又延续炮击，同时一列列的土黄色身影分散开队形，在各级指挥官挥舞军刀的命令下迅速地前冲、卧倒，再前冲、再卧倒并射击！一时间里南京城墙的正南、西南和东南到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和刺鼻的浓烟，在烟熏火烤中，因人员大量减少、不得不在阵地上做小面积穿梭运动的中**人或用冲锋枪向下扫射、或不断投出手榴弹，动作机械而单一。在日军更加猛烈的火力打击下，这些闪动战斗的身影不断被四下横飞的弹片及威力无比的气浪所撕裂、炸碎、抛向空中或摔向四周，更甚至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在一道耀眼的强光后，这名士兵或者军官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仅如此，城墙下日军坦克的机关炮、步兵中队的轻重机枪和步枪射出的弹网如密集的雨丝，在“啾啾”的尖啸之中“噗噗”地击中这些守军官兵的身躯乃至头部！尽管在血雾中中弹的官兵一个个栽倒，但活着的军人们没有迟疑、也没有躲避，他们几乎就丧失了其他的意识，只是顽强不屈地重复着这个自从他们穿上军装也就没有停止过的动作——投弹和射击，要么是自己把眼前的敌人干掉，要么是自己中弹倒下......
面对着武器单一、装备简陋却意志顽强、战斗力强悍的中国守军，这时候的日军也呈现出了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们以一个个中队为攻击单位，一个个小队为前锋，用梯次的进攻队形，冒着被自己后方炮火误伤的危险和城墙守军毫不手软的杀戮，一批一批地冲向护城河边，或疯狂的向前射击、或挥臂喊叫来指挥，接着，更多的士兵在随队工兵的指导下顶着弹雨开始着架桥铺梯。同样的，他们也是前赴后继、奋力地推开或爬过同伙们用躯体堆成的尸山以及一片片、一洼洼的血泊，带着大绳、拖着圆木和木梯木板等物向河边逼近并跳进水里，前面的中弹倒了下去、后面的仍不顾一切接过着前面倒下人的工具接着动作！这一时间，城墙阵地上的砖石迸飞、守军官兵们的血肉四溅。炮弹气浪后烟火缭绕的氤氲中是中**人顽强拼搏的身影，而城下护城河对岸的河边，在守军密如冰雹的手榴弹和枪弹的压制下，河面上被炸起的一排排的水柱以及弹雨击起的一条条水花里，则是日军官兵们扑倒翻腾的尸身。
战至上午十点多，鉴于整个宪兵部队伤亡惨重、同时坚守阵地形势十分危急的恶劣情况，城防司令部又从附近守城部队的156师拼凑了600人，组成了一个加强营冲上来作为补充，因此，在12月11日这天的战斗中，宪兵部队在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后，所坚守的阵地没被日军突破。
12月12日上午，宪兵十团和156师的残余官兵们拿出了吃奶的力气，付出了重大牺牲，刚刚打退日军当天的第二次进攻后，发现他们身后城墙下的街道上有一支数百人的残军部队在集结，派人下去询问，才知道这是从城外刚刚撤回来的**第58师。原来最早在外围作战的大多数部队撤回复廓的同时，城外第74军的58师、72军的88师和教导总队的一部分仍在城外的雨花台、紫金山和清凉山等高地苦苦相撑，第58师防守的清凉山阵地处于通济门和水西门的中间，又是凸出部，因此就遭受了日军从三个方向实施的猛烈打击！
第58师隶属74军，是**中一支能征善战的劲旅，几个月前刚刚参加了淞沪会战，战斗减员接近半数！元气大伤后还没得到补充休整，又接到军委会的急令匆忙投入到了保卫南京城的血战之中。最初他们坚守在南京城外的牛首山，恶战数日后，为了摆脱被日军合围全歼的险境，又撤到了城墙附近的清凉山固守阵地。一连串的恶战与败退不仅让58师精疲力尽、士气低落，更在屡次的战斗中损兵折将、战损过甚。74军本就是蒋介石非常看重的王牌军，更被军委会作为战略预备队，寄希望能起到在各大战场上充当力挽狂澜的“救火队”作用。正因此，在眼下他们孤悬城外的一座高地、被三面日军重兵围攻，转瞬间就可能会全军覆没的节骨眼上，觉得责任大如天的唐生智思忖再三，不得不下令让仅剩千余人的58师分几路撤出战场，总算在惨烈无比的南京保卫战役中，保住了国民革命军第58师这支战功卓著部队的光荣番号！
看到清凉山的守军撤回城里，又亲眼目睹如同中央军74军这样的强悍之师也遍体鳞伤、锐气尽失，宪兵部队的官兵们于同情和抚慰之余，也不由地在内心里感到恻然黯淡，同时更为自己部队的命运和自己的生命而忧心忡忡。
第二次的进攻被打退后，日军的攻城部队企图强过护城河却伤亡惨重并未奏功，同时考虑到即使过了护城河、想按照冷兵器时代的战法，以密集的人海战阵借助云梯，爬上如此笔直宽厚的高大城墙不仅艰难更且荒唐！于是他们再次调整作战方案，改全面进攻为重点进攻——集中多门大炮猛轰一处城门，轰炸机也在城门上盘旋狂炸，同时集中所有的重机枪配合坦克的枪炮火力，在远距离射杀各城门上的守军官兵，另派多股小部队仍在各处佯攻渡河，以吸引和牵制中国守军在城门以外的兵力。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日本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已经快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连日的强攻，使倒在南京城下的日军官兵已经过万，可守军依然像一颗颗巨大的钢钉一样、牢牢地钉在这个座落在长江边上的古城墙上毫无动摇，其坚定的意志和顽强的斗志，也如同这道雄伟森严的古城墙一样让日军的飞机和大炮黯然失色！全面开战将近半年，大本营“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已然落空，如果攻下中国的首都，就或许可以逼迫国民政府投降议和，从而达到军事上的最终胜利。如果事态能像这样发展，日本不仅可以在国际诸列强对之采取强硬态度之前就解决了中国的事情，而且还一定能逼迫“投降后”的国民政府承认“满洲国”，这样一来，满洲国彻底归属于大日本帝国，并因为中华民国政府的承认，在国际上也就不会再产生争议了！真做到了这样，地域辽阔、资源丰厚并且是日本本土数倍的满洲国成为大日本帝国的领土，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愿望是美好的、基本可行的、全在计划之内的，可是在攻城的这些日子里，偏偏就有那么多事与愿违的问题严峻地摆在眼前——首先是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政府不仅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反而态度强硬、频频调兵，大有宁死不屈之气概！其次是在战场上，原来认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的中国守军，竟然也能像上海会战那样坚决不退、悍勇顽强。再次，国内东京的高层和激情高涨的民众，居然在这个时候对皇军所向披靡的征战能力也了产生怀疑、不满甚至质疑！如果还不能尽快拿下南京城，一系列的军事和政治效果，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际上便会无法实施，国内政界和军内的“不扩大派”就会有了撤兵的理由，这样一来，成千上万帝国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巨大胜利及所有成果，必然会付诸东流......
鉴于日军大本营的斥责纷纭，甚至日本天皇也感到不满而亲自“垂询”，同时攻城部队的伤亡代价更超过了事先估算的数倍，华中方面军松井石根大将在国内政略和国外战略的双重压力下，最终“结核病复发”而交出了指挥权。接掌帅印的是日本天皇裕仁的亲叔叔朝香宫鸠彦，这个自命不凡、自视甚高又心理变态的亲王一上任，立即给南京守军的唐生智上将下了最后的通牒劝降令，限期12月10日中午交出南京城，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当自信满满的他派出了两名中佐级别的联络官，驱车前往指定地点准备洽谈“受降”事宜时，除了日军代表们望眼欲穿的白白等候之外，疲惫不堪但愤怒无比的中国守军们，竟然采取了突然用大炮密集轰炸日军集结部队的方式给予了答复！
脸上被抹了一把灰的朝香宫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为了打破僵局、出口恶气，他给各属部队下达了死命令，同时别出心裁地给前线的全军传达了一个最卑鄙野蛮的口头命令：“攻破占领南京城后，全军官兵放假三天放松休息”！
所有听到这个“传令”的日军官兵们，都十分明白这里面包含着什么含义！于是，他们的血液沸腾了起来，一种高度的兴奋充斥着全身的每一根神经——这些日军官兵在攻下上海的松山镇、罗店和宝山县以及一路北上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地享受到了这种“放松休息”的无比快乐，都各不相同程度地得到了**上和财物上的实惠，在那时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人、放火、强奸、抢劫来尽情宣泄！所有的日军官兵们还对上个月里、他们北上占领苏州城时的经历津津乐道并回味无穷——在美丽的SZ市里，三、四天的时间内，他们强奸的中国妇女达几千人之多，大批举世闻名的精湛丝织品被抢劫一空，精美的园林楼阁和庙宇殿堂被毁、被烧，众多的文物被抢，悠久的古迹被付之一炬！仅仅几天的时间，一座35万人的苏州城只剩下悲愤难诉、老泪纵横的不足500孤寡老人......
日军的官兵在国内人模狗样地见到了同胞百姓还频频哈腰、彬彬有礼，可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再打上一、两仗，入伍多日以来饱受各级长官们的辱骂与殴打的长久压抑，在战场上担惊受怕负伤流血吃尽了苦头的遭遇，眼看着亲人、同乡、挚友和战友们在自己的眼前被敌人打死，那萦耳不绝的惨叫和血肉模糊地惨死，无论是在听觉还是从视觉上来讲，给予他们在精神上的强烈刺激是刻骨难忘的，这样的心态用不了多久就会让他们形成一种近乎于野兽般的性格曲扭！诸如此类的所有一切都是形成对敌对国的军人和百姓产生强烈仇恨的源泉，因此他们一路冲杀下来，所有活着的日军官兵们那种越积越浓重、越久越疯狂的野兽本性都想寻找一个口子宣泄出来！朝香宫的这道口头命令，恰恰就是他谙熟日本军人的特性，经过了深思熟虑而发出的，他非常明白：这道“命令”定将会如同一针针鸡血注入到进攻官兵们的身体里面，这种给予他们美好憧憬和尽情发泄的“许可”，将会胜过一切动员令......
于是，在这个口头传达的、类似于一个耐人寻味的“通知”的刺激下，跃跃欲试、急不可耐的日军官兵们，就如同饿得发了狂的狼群瞪着通红的眼睛觊觎着不远处的羊群一样，流淌着兽性血液的躯体操纵着现代化的杀人利器，向着古老的南京城下扑杀了过来！
当天的下午三时许，日军的15架飞机在通济门城头上狂轰滥炸，同时重型火炮抵近战场平射城墙门楼。经过了30分钟大口径、大体型的炮弹和炸弹的狂轰滥炸，被强大的气浪冲击波、钢铁与烈火的肆虐冲击和震荡之后，砖石断裂、烈焰灼烤、浓烟弥漫的废墟上陷于一片短暂的沉寂之中，原城墙上拱形的通济城门门洞外侧，连同一大段城墙被彻底地炸塌！
蓦然间，通济城门前大道的前方500米处，早已集结待命的一个日军大队一起发出亢奋而整齐的呐喊，然后随着一声短促的命令，上千的日军官兵们便如同开了闸的潮水般冲了过来！这支部队在前出的临时阵地上就背上了背包，大有一鼓作气杀入城内绝不再回的意味。只见他们疯了似的高声大叫，撇开粗壮的短腿风车般地迅速倒腾着，中了枪弹的就势栽倒，暂时没倒的仍就狂奔，他们任凭被守军抵抗的枪弹把自己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被打倒在地而视之不理，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进这座美丽而绮旎的城市里去杀人、抢掠、奸淫......
通济门烟火缭绕的废墟中从断壁后、砖石堆里和瓦砾下仍爬出了十几名被震晕、被摔坏、被砸伤、被压倒但还有一口气的中国士兵，他们个个伤痕累累、满面满身血污、动作艰难，但醒过来爬出后，血迹斑斑的脸上那种眼神都是一样的——顽强不屈、镇定湛然，基本都抱定了一个必死的念头，只见他们就势或立或跪，向下面的敌人射击、投弹，直至中了日军的子弹或弹片才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同时，中国守军在城楼子两侧，向中间下面的目标横枪扫射的、发射小口径迫击炮弹的、两端更远处不同军装的人群自发跑过来堵口子增援的，都在霎时间内围绕着通济门城门口展开，突然的情景顿时血腥惨烈、惊心动魄......
日军这次猛攻通济门是做了精心准备的：首先是飞机炸、大炮轰，然后是部分轻重机枪和机关炮不间断地压制，最后是特地挑选了一个精锐大队进行突击进攻！这个大队一千二百多人，全是日本九州的煤矿工人组成，以其野蛮、残酷、嗜杀又悍不畏死而闻名。在这次的突击一开始，他们就如同一股子汹涌澎湃的黄色浊流，迅速勇猛地奔涌翻腾，在守军机枪、冲锋枪和迫击炮的打击下，倒下了一批又冲上一批似乎毫无迟缓或被阻断的迹象。他们吼叫着、奔跑着、射击着，最终扔下了一堆堆一片片的死尸但也靠近了坍塌了的巨大城门处。近黄昏的视线中，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只见这片污浊的土黄色浊流在不绝于耳的喧嚣声浪中如同一片巨大的宽面、在快速的运动中又变成向四下散开的粗线，然后又象一个巨大而丑陋的嗜血魔鬼向上蠕动着无数的触角，虽然它被城上守军的豁命抵抗而暂缓了运动的节奏，但仍是有一大部分触角冲进了城墙！一时间，通济门外侧被炸塌的呈青灰色小山形的砖石堆上，密密地覆盖上了一层土黄色及其滋生出的猩红色的片片斑痕......
尽管城上的宪兵部队和156师的官兵们舍命抗击，仍有三百多名杀红了眼的日军官兵冲过通济门的废墟杀进了南京城！但也就是他们在城内刚一露头的瞬间，两侧城墙上的中国守军杀声震天把枪口倒转拼命的射击、投弹，或纷纷跑下城墙意图追杀。与此同时，仍在通济门城内附近的街道上作短暂休整的58师残兵们，从其他阵地上退下来接受包扎救治的一些伤员们，救死扶伤匆匆忙碌着的医生、护士们，还有在附近的城下抬、扶伤员的担架兵、运输兵、民夫们，担负着维持城内社会秩序职责的一些南京警察们等等，这些人蓦然间见到崩塌了的城门处涌进来大批的日军，在没有任何人指挥下令的瞬间，皆不约而同地高声大吼着向日军冲来！58师的官兵们边冲边打，伤员们推开护士拿起枪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射击，警察、运输兵、担架兵和民夫们用少量的武器——甚至高举着扁担、捡起砖头石块加入部队冲向日军混战起来，更甚至那些军医们、女护士们也纷纷拿起能用的武器——手术刀、剪子、镊子等也喊叫着涌向近距离搏杀的战团......
由于城上的宪兵十团、156师的部分官兵和其他增援部队堵口子及时，导致日军后面的部队冲锋受阻，所以冲进来的三百多日军还没来得及展开队形进行巷战，就被城上城下四面八方自发过来的中**民在不到半小时内基本消灭，最后只剩约50人的小股日军退缩到通济门内侧的一段门洞里等待着反扑，又被156师的十几名敢死队员从墙上坠绳而下，用汽油和手榴弹把门洞内的日军全部炸死、烧光......
当天的中午起，南京城城南、城东一带的中华门、雨花门、水西门、安德门、光华门等先后被日军突破而被迫进行了巷战，下午5时后，通济门再次被日军突破。就此，悲壮惨烈的南京保卫战，终于沉重地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