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起云涌
“人家沈沅西的夫人身手好得很。刺客被点中穴道丢在榻下了。要是张扬出去,嘉国府今晚还不乱套了?”思卿打发了菱蓁下去,自己一面摘首饰一面道。
萧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遂问:“她比你如何?”
“我?我从前什么都想学一些,又什么都没学精。和人动手,最多只能防身罢了,自然不能相比,”思卿道,“你别打岔,晚上我要是被刺客伤了或者是杀了,嘉国府难逃干系。沈沅西的夫人要是被刺客伤了杀了,那铁定被说成是我要杀沈沅西的夫人灭口。主使者就派一个刺客,还是个死士,不容易走漏风声。就是失败了,也并不会连累自身。算计得倒是细致周详。”
“你和沈沅西的夫人有什么仇,要当面杀她?谁信?”
“你现在这么说,要是嘉国公的新夫人真出了事,可没人管我‘办法蠢否’。我和沈沅西的夫人没仇,我那便宜老子和她有啊。沈沅西一向对我那便宜老子不满,他夫人不是参与查抚州案了吗?保不齐手里就握着抚州案的证据。”
萧绎噎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思卿哼道:“在我的成功诱导下,他夫人自己说的。怎么,我不能知道么?”
萧绎忙转换话题:“刺客是死士?已经死了?”
思卿道:“没有。毒药藏在牙齿里,把他下巴卸了,既不能咬舌也不能服毒,没死成。”说完想了想又说,“上一个牙齿藏毒的是谁?哦,我想起来了,是那年在西山别业自尽后至今也没查出什么来的叶府老管家。中间冒出一个陈南飞……他的事是明晰了——谁想借刀杀人,陈南飞当日刺杀我之事就是谁指使的。”
萧绎听了不禁又噎住了。
思卿问:“那抚州的事是谁做下的?有证据吗?”
萧绎沉默了半晌才说:“什么都没查出来,只能推给抚州地方了。也没有查到什么证据。”
“只要我那便宜老子把自己撇干净,不连累我就行,别的我什么都不管。三哥,你会因为今晚刺客的事情追究嘉国府么?”思卿问。
萧绎摇摇头:“嘉国府虽然有防范不周的过失,但是也是被牵累的,再说这种事张扬出去越搅越浑,我当然不会追究。”
三日后沈江东夫妇进宫拜谢。这日思卿穿了一条水蓝托泥长裙、杏色对襟褙子。耳边带着金丁香,配一幅满池娇璎珞,脸上薄敷脂粉,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沈江东不由得想起她在叶府尚未入宫时,也总是穿着素淡,鬓边簪着零星的通草花钿,一把高丽纸洒金折扇遮去大半面容,唯有一双眼睛盈盈脉脉,清冷疏离。思卿入宫几年,旧时神态未改,看上去反而少了许多在叶府待字时的心事。她对萧绎总是若即若离,却又似乎把萧绎抓得牢牢的。几人转至配殿,萧绎无微不至地替思卿拖开长垂及地阻碍步伐的裙摆,又亲自替她拉开座椅,思卿只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
众人重新叙礼坐下,思卿笑:“沅西公新婚燕尔,为何面含忧色?”
她明知故问,沈江东也不好点破。倒是萧绎示意殿内随侍黄门和宫女都退下,思卿却执了江枫的手,道:“你们说正经事,我们就不打搅了。”
江枫被思卿握住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不禁看向沈江东,后者微微一点头,江枫遂低下头去。
沈江东起身相送,萧绎笑:“有什么事你不知晓得,有什么好避的?”
思卿道:“我不知晓的事情多着呢……知道的少一点,乐子才多一点。”
沈江东看了看萧绎,向思卿再拜,口中道:“那日多谢皇贵妃维护。府上警戒不严,还请皇贵妃恕罪。”
思卿原本已经转身要走,听了这一句却又回眸,“沅西公哪里的话?那日的事,我本已忘了。”言罢执江枫的手出殿去了。
沈江东目送思卿江枫两人走远,再度向萧绎下拜请罪,却被萧绎扶起来。萧绎道:“你这样就生分了。那日的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算计。”
沈江东道:“陛下明鉴。但臣府上终究有责任。是因为府上防卫疏漏,才让刺客钻了空子。”
萧绎问:“查出刺客身份了?”
沈江东摇摇头,“那刺客是死士,事先就服了毒,缓发的。陛下与皇贵妃离开后,刺客就气绝身亡了。臣暂时没有在刺客身上发现任何线索。”
萧绎修长的手指叩着桌面,“查查这人和陈南飞有什么联系,”又道,“抚州事,到此为止,在过一段时日,事情冷一冷,你去善后。”
沈江东答:“是。”犹豫着道,“臣以为,吴大司农未必干净。”
萧绎一嗔:“清水池塘不养鱼罢了。”
思卿与江枫沿着小径慢慢往宁华殿走。思卿素来不喜欢许多人近身侍候,只有菱蓁紧随二人,余下的宫人只远远跟随。秋日的禁中一片金黄,偶有几株红枫迎风摇曳。秋晴一碧,阳光洒在枝桠间,累叠出影影绰绰的光影。思卿不禁道:“昔年在南,此时尚有几分绿色。”
江枫道:“妾在南的时候不多,未曾有幸目睹江南秋景。”
到了宁华殿中,思卿命菱蓁将一早备好的礼拿出来。除了例礼,还有些头面首饰花翠。思卿道:“你们初成婚,少不得有些过府拜访的夫人,这些东西回个礼赏个人罢。”
江枫拜谢了,又将嘉国公府贡给宁华殿的礼物呈上,思卿笑道:“不必这样客气。”思卿一挥广袖,殿里的宫人顷刻间都退了出去,思卿开门见山问:“那日的刺客与抚州案有关,对么?”
江枫默了默,平静道:“妾为抚州案所累,回帝京途中,屡遭袭击。但未曾想到,刺客竟然敢夜闯嘉国公府行刺。惊了皇贵妃的驾,请皇贵妃降罪。”言罢离座下拜。
思卿扶起江枫,道:“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请坐。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抚州的事,与叶秀峰有多大的干系?”
江枫咬了咬牙道:“大抵毫无关系。”
思卿竟然不再追问,知道:“你近来还需谨慎。过些时日,或可无妨。”
江枫道:“多谢皇贵妃。”
思卿又说:“陈南飞的事,沈沅西对你说了罢?他没抓住,倒是个祸患。他是与云台似有关联,可能和你有弑父之仇罢?”
江枫疑惑地抬起头,想了想只答道:“是,妾也疑心他与妾或有杀父之仇。倘若真是此贼,他隐姓埋名,混迹帝京,实在可恶。妾必手刃此贼,以告先父之灵。”
“你先不必问我怎么知道陈南飞可能与你有弑父之仇,”思卿淡淡道,“总有一日叫你明白。”
思卿有事瞒着江枫,说话欲露未露欲言又止,两人谈起来就没有之前投机。江枫一向不善言辞,是日之后绝少进宫,思卿等闲也不请她去。
这日待沈江东夫妇出了宫,思卿来懋德殿对萧绎道:“我进京时遇刺,沈沅西的夫人进京时也遇刺。不是我说嘴,这京畿的刺客真多。”
“你进京时遇过刺?”萧绎问。
“对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当年我进京的时候,有人想杀我,不过没杀成。他剑上喂了毒,我被划伤,差点儿没进京就死了。”思卿道。
萧绎想了想问:“沈沅西不是说那是个误会么?”
“误会?”思卿见他装憨,冷笑一声,忽然转换了口气,“没错,可能是个误会。”说完砰得摔门出去,萧绎只好叹了口气。
思卿回到宁华殿,菱蓁蹭到思卿身边道:“奴婢听说,陛下命嘉国公去抚州。”
思卿“嗯”了一声。
菱蓁想了想,慢慢道:“老爷给您的信。”说着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封信,放在思卿面前,逃命一般地走开了。
宁华殿的小书房是思卿亲手布置的,也是她时常闭门静思的地方。金丝楠木的壁柜旁边是新换上的水色万重软烟罗纱窗,书案上甜白釉水盂里养着金钱草和一尾金鱼。思卿拔下银簪子逗弄金鱼,金鱼四处逃窜却无处可躲,只得躲到金钱草的根须下,露出翕合不止的鱼鳃。
思卿叹了口气,丢了簪子,转头去看书案上叶秀峰写的那封信。
思卿打开了信,一目十行读了一遍,揭开香炉的盖子,将信丢入炉中焚毁。她寻出一张红栏纸笺,提笔写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末了写到:亦或交相权,散余财,辞官爵,可保为富家翁。
待沈江东和江枫出宫时,沈江东道:“陛下不曾追究,你不要担心。皇贵妃说什么了么?”
江枫摇头。
沈江东道:“我觉得抚州镇守的遗折既不在何适之手里,也不在叶秀峰手里。”
江枫猝然惊醒:“难道在陛下手里?”
沈江东道:“往后看就知道了。陛下亲口说抚州案‘到此为止’——陛下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陛下真的不愿意再追究,第二种是陛下已经知道了真相不屑于再查。”
江枫叹道:“我觉得陛下可不是一味藻饰太平的性情。只是……抚州镇守的遗折在陛下手里,不在叶相手里。你说陛下不会发作何相,叶相没有证据也没法儿发作何相,何相只怕怀疑那抚州镇守的遗折被我扣住了。”
沈江东道:“怕何适之作甚。”
两人说着车已经远离皇城,路过户部尚书吴天德的府门口,只见府门紧闭,外面围满了人。沈江东好奇,让小厮挤进人群一看,京兆府的人已经来了。
小厮钻进人群拉了拉一个闲汉,问:“老哥,这是怎么了?”
闲汉笑道:“吴大人惹得风流债呗。窑姐儿在他门口一头撞死了。”
小厮回来回禀,江枫听了悚然道:“抚州案,这就有了替身了?”
沈江东却长出一口气:“好嘛,顺势推户书吴天德出去,抚州这件事挖出了背后的‘大人物’,也就可以了结了。”
江枫冷笑:“巧的很。杨大司寇一向与这位吴大司农不和,一定乐意为之。”
没过两日四处都在议论户部尚书吴天德居丧期间逛窑子被找上门的事,事情很快又发酵为众人议论吴天德与抚州案关键最深。吴天德系何适之的门生,此番官位不保,又牵连自己,何适之大为头疼。从内阁到朝堂之上,何党指着叶秀峰的鼻子言其为抚州案罪魁,叶秀峰一句“可有实证”,却又把何适之顶了回去。
传言传来传去,何适之一直没能抓住叶秀峰的“证据”;而抚州镇守的那份遗折不翼而飞,一直是何适之的心病。
思卿给叶秀峰的信里有“到此为止,不必再提”之言,叶秀峰深以为然,故而吴天德前脚出事,何适之后脚暴跳如雷,叶秀峰却难得稳如泰山。
俄而吴天德被罢官,江枫觉得过于便宜这位无德的户书,沈江东摇摇头道:“他知道的太多了,来日要动大格局,总少不了他。你以为何适之不想让他死么?何适之最擅长过河拆桥,吴天德跟何适之这么多年,理应明白的。后面的路怎么选,就看他自己了。”
江枫道:“叶相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