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花影重门(上)
思卿道:“岳侍郎年轻,未必是受人指使,他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没事,让他们去查。如果我再插手,实在是太点眼,反让他们觉得是我心虚。”她忽然想起一事,“老程,以你的身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放进唐鹏家中么?”
程瀛洲想了想,“可以。但是要想保证万无一失,还是得有内应。”
思卿叹了口气,“唐鹏两度追查何家之事,但是陛下并没有因此发作何家,按说……何家应该不知道唐鹏去查过。如果真是何家做的,他们为什么要从唐鹏身上下手呢?”
程瀛洲道:“这点臣也想不通。”
“你们先去罢,”思卿道,“老程,你谨防岳侍郎再单独与唐鹏会面。”
程瀛洲道:“臣明白。”
“我能做的不多,”思卿叹了口气,“剩下的,就要看刑书和嘉国夫人他们能查出多少线索了。”
程瀛洲和露初先后退出,菱蓁从后面走出来,端来一盏桂圆汤,“唐指挥给打成那样了,还担心有人对姑娘不利——姑娘,您现在应该不怀疑他了吧?”
思卿道:“你怎么又来这儿了?”
菱蓁放下瓷盏,“没什么,贵太妃遣我来邀殿下明儿去白云观走走。”
思卿无奈道:“小娘娘才从慈恩寺回来又要去白云观,这道法也信佛法也礼,也不怕被菩萨观音太上老君支使混了。”
“您这是什么气话?”菱蓁无奈,“不能妄议神佛。”
思卿叹了口气,“我这就是气话——行了吧?说实话,我最近疑心真是有点儿重了,你问我还疑不疑心唐鹏,我还真不好说。且看看江家姊姊他们能查出什么来罢。”她想了想,忽然问,“小娘娘去白云观住几天?”
中宫与颐宁宫起驾忽然出城驻跸京郊白云观,程瀛洲扈从出城。也许是为了避嫌,也许是担心打草惊蛇,思卿出城之前并没有再同江枫会面。
江枫预感到此次思卿有意离开帝京城是在进一步试探对方。然半数金吾卫和大半旗手卫随今上北上,孙承赋随行,如今程瀛洲又离京,羽林卫的指挥使还被抓了,江枫压力骤增。她讯问唐鹏宅邸的众人,并没有找到丝毫破绽,托请武振英所查之事也没有消息,一时间竟然无计可施。
不出江枫所料,中宫离城第二日,京卫指挥使暗通定藩已被拘捕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弹劾刑科和京卫的奏折纷纷而至。或言事涉通敌大案,唐鹏拘于京卫违制,或言京卫渎职,甚至有人伏阙请将总领帝京精锐的程瀛洲拿问。
万幸江枫这边早有准备,露初忙于线上散播蛾眉谣诼之人。江枫欲面见刑书商议对策,她始终参不透这局棋背后的意味,亦不敢松口,让刑科全权介入。
江枫还未蹈足刑书府邸,就得知这位最怕事不过的刑书被逼无奈用了最让人唾弃的方式意图脱身——称病。江枫立刻能想象出侍郎岳文康那双白目,然而她还未下决心如何走出下一步时,金吾右卫忽然有属员来拜,江枫一眼就认出这是金吾右卫现任都指挥使孙承赋留在帝京的副手亲信。江枫与之密谈了小半个时辰,而后找来露初给思卿带信,自己匆忙去拜会如今的宰辅范子冉。
范子冉一早就觉得这件事弹压不住,故而插手不深。流言一起,他就忙于整理弹劾奏章的节略上报今上行在,对外称等待今上旨意。又因为程瀛洲不在城中,他复将所有的细枝末节推给刑科,才有了刑书忽然称病的一幕。
江枫至范子冉府邸时范子冉刚刚归府,他将江枫迎至厅上,江枫见四下没有外人,见礼后淡淡道:“范阁老,殿下此前是否曾说过,倘若再度提审唐指挥,要刑科与京卫一同派人前往?”
范子冉道:“不错,殿下这么说合情合理。”
“那么请问范阁老,杨大司寇病重,刑科诸事暂委岳侍郎之后,岳侍郎缘何私下前往金吾卫讯问?”
“竟有此事?此事不妥,”范子冉道,“嘉国夫人勿恼,待老夫和岳侍郎说。”
江枫冷冷一笑,“范阁老,岳侍郎问唐指挥,暗通定藩是不是受人指使。又问唐指挥,此事是否与中宫有关。请问范阁老,岳大人是否上报于您,说有了什么证据证明中宫与定藩有勾连?!”
范子冉大惊,“从无此事!从无此事!”他缓了一口气,“府军三卫虽历来为中宫遥领,但唐指挥已经离任府军卫,断不可能把事情往中宫头上牵扯!谁把事情往中宫头上牵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他显然是为数不多的知晓而今上十二卫和京营受中宫节制之人,故而不肯把话说得太满。
江枫叹了口气,“范阁老,烦请转禀岳侍郎,程统领虽然不在,但是倘若要京卫禁军襄助,我可以代劳。程统领就在京郊,若是岳侍郎实在不放心,可以向中宫请旨,命程统领先行回城。只要岳侍郎有了证据,那接下来他无论想查什么,我等皆不敢置喙。”说完不再多言,直接从范子冉府邸告辞。范子冉待欲挽留多说几句,却又无话可接,只得罢了。
江枫想到布局之人不是为了唐鹏,很可能意在中宫,不禁打了个寒战。而岳文康清流出身,他究竟是谁的人,为什么要明目张胆将脏水泼向中宫,她也委实想不通。鉴于她在刑科多年,为了避嫌,她没有再去面见岳文康,而是选择让范子冉转达——范子冉妄想轻易把自己择出来,也没有那么容易。思量之间,她已经独自骑马回到唐鹏宅邸,迎面看到许多素纸灯笼。夏夜里蝉声嘶鸣,扰得她心烦意乱,定睛看半刻,才认出打头的正是一身甲胄的程瀛洲。
江枫翻身下马,程瀛洲也看到了她,二人见了礼,程瀛洲道:“殿下都知道了,命我先回城来。”
江枫点了点头,看着程瀛洲命随从离开,二人行至唐鹏宅邸外墙一侧,江枫叹道:“这滩水越来越浑了。”
程瀛洲道:“岳文康两度向唐鹏使问及殿下,第一次问唐鹏是否开罪殿下,并疑心唐鹏是端王私人,第二次却又问唐鹏是否受殿下指使行事——这么大的转变,究竟是什么人对岳文康说了什么事?”
“我们没有人跟着岳文康,”江枫道,“不知道他见过什么人。如果大司寇不称病,他是不会容许属下牵连中宫的。”
“那会不会是杨尚书听说了什么要紧的事,才害怕到称病的?”程瀛洲迟疑。
江枫道:“那也只能派人查查岳文康了。我有一个主意,不如快刀斩乱麻,悄悄问把岳侍郎弄到一个地方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