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唯一的友谊
仿佛所有的焦点都对准了门口,满大厅灿烂的灯光黯然失色,婉转的音乐仿佛也化为静止,人们的眼中只有那一对天作之合般的璧人,只有无法掩饰的惊艳之色。
夏然一身幽蓝及地长裙,全身只有左腕上戴着一个钻石手镯,手中白色的小手提包。头本来是长,上次去白州市的时候为扮男装被剪短了,现在还没有留长,只在一侧用同色系的蓝宝石卡别了起来,另一侧及肩而下。
她平时穿的都是普通衣服,不显山不露水,现在这件晚礼服一上身,顿时把整个人的曲线全都勾勒了出来。优美如天鹅的脖颈,玲珑如玉雕的双肩,清秀纤细的锁骨,犹如蝴蝶在花心轻巧展开的双翼一般,精致得仿佛伸手触碰都怕破坏了它的完美。下面纤纤细腰优雅地向内一个收束,修长的腿形在长裙开衩中若隐若现,每一寸每一分线条都是浑然天成的美感,无懈可击。
一张面容上没有化任何妆,清灵如墨山素水,晨月流云,却是倾国倾城的绝色。清冷中带着高贵优雅,沉静中带着潇洒灵气,将满大厅的莺莺燕燕都比得犹如托着上面那一颗夜明珠的锦绣垫子一般,再华丽也不过是陪衬。
赵景行一向不喜欢穿笔挺板正的正装,酒会对于服装的要求不是特别严苛,这种场合他也就穿了一件稍微正式一点的白衬衫。最最简单的衣服在他身上,显露出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企及的效果,不仅仅来自于修长秀颀挺拔如竹的身材,俊美得令天地为之倾倒日月为之黯淡的容颜,更来自于两千多年来沉淀下来的底蕴和气度。
那种美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淡漠、蕴藉、却高华得令人不敢逼视。正如一件浸润了千年光阴的古玉,沉郁的色泽中带着通透的清光,有着任何精雕细琢都不可能造就的灵性与沧桑。时间所琢磨出的光彩,最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
这一瞬间,众人的脑海中只剩下八个字:
神仙眷侣,绝代风华!
赵景行一进大厅就后悔了,早知道夏然会把晚礼服穿出这种艳惊四座的效果,他居然还费那么大劲去帮她挑最好看的一套,简直就是把自己最不愿意分享的宝物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本来就该让她穿着平时的t恤外套牛仔裤来,不,干脆戴一套帽子口罩围巾算了,也免得周围那些男人们的目光跟生了根一样死死长在她身上,让他想要挖人眼睛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他这个时候完全忽略了,大厅里那些千金名媛们的目光,也同样是跟生了根一样死死长在他身上的……
夏然就算在成千上万只高级丧尸的强势围观下,也能照常安之若素,但被这百来个人直勾勾盯着看,却让她各种不自在。赵景行更是恨不得把她藏进自己的衣服里面不让人看见,什么要让基地高层认识夏然的目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进大厅就带着她远离人群中心,直奔最偏僻的角落。
但是这也没用,就算是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仍然感觉全部人的注意力都跟着他们追了过来。赵景行更加不爽,直接拉着夏然就在大厅边上的一对沙上坐下了,让她拿后脑勺冲着众人。
酒会本来是给众人提供交流的机会和场所,扩大交际面的,但因为赵景行散出的气场太过强大,他们坐在这大厅边缘,周围三五米范围内仿佛就跟禁区一样,没一个人敢靠近,更不用说上来攀谈了。
“感觉他们都把我们当怪物了。”夏然脑后一排黑线,“全都盯着我们看,但是没一个敢过来的。”
韩衍和何孤漠作为少师会的会长和“忘川”的领,也收到了酒会的邀请,但何孤漠自从上次被龙蓁蓁坑了以后,又羞得不敢见她,这次彻底从上京基地逃走了,只有韩衍到场。他这时候跟着赵景行也不对,自顾自地离开也不对,别提有多纠结了。
“貌似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别的怪物。”韩衍往大厅另一边看了一眼,仿佛现了什么,那边也有一片空出来的圈子,跟他们这边一样,都没一个人靠近的。
夏然也往那边看去,那个空圈子中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坐在沙上,在这酒会上拿着一张写生用的小画板,聚精会神在上面画着什么,一副沉迷其中的样子。周围也有不少人窃窃私语地盯着他看,但他视若无睹,仿佛就把这些人统统当做空气。
这也就罢了,他身上穿的衣服倒也称得上正装,只不过是一千多年以前的,居然是一套魏晋风格的白底水墨宽袍,长襟广袖,山水逶迤。不像电视上的戏服或者cosplay那种质量粗陋的服装,这长袍的面料高档讲究,工艺也精美细致,格调不属于任何国际一流的名牌服装。
那青年男子留的是一头长,不做任何束缚,柔和流畅地披散下来,光滑得犹如锦缎一般,泛出幽幽的光芒。夏然本来不太喜欢现代的男人留长,总觉得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这长在青年的身上,跟他那一身魏晋宽袍相互协调,却只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风雅和美感。
那青年似乎有着极为敏锐的第六感,尽管一直低着头在画画,但夏然注视他的时候,他仍然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觉了,抬起头来看向她。
很难说清他的容貌到底是清淡普通还是俊美无双,因为同样是一个模样的五官,长在他的这张脸上,就比其他人看过去要远远吸引人得多。尤其是那双眼瞳,颜色比顾流深还要淡些,是极浅的琥珀色,只是更加明亮得多。
顾流深眼睛的干净,是因为他实在是太纯净太简单,就像浅浅一湾水滩,伸手就可以触到底。而这个青年的眼睛尽管也同样清明透彻,却像是一面水银镜子一般,倒映出世间的一切,人在其中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却完全看不到他真正的瞳眸内里,到底是怎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
那青年看见夏然,眼中也露出了惊艳之色,然后目光落到她对面的赵景行身上,就变成了惊讶与高兴,立刻放下画板,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景行,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也是清透如水,明明是最轻松自然不过的打招呼,却让夏然和旁边的韩衍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韩衍,他跟着公子二十多年,除了夏然以外,还没见过一个人敢对着公子直呼其名的。但夏然也是喊赵景行的全名,而这青年却是去姓称名,语气熟稔得仿佛跟赵景行是多年的朋友。
赵景行微微一笑,语气和对方一模一样,带着一种见到旧友的欣喜之意:“快六年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对待一般人的时候,永远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态度,世间众生百态过眼如云烟,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连对下属也从未有过可以让人心生亲近的感觉,只有对夏然是一个例外。但现在,眼前这个青年对他来说似乎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是我的朋友。”赵景行给夏然和韩衍介绍,“墨子卿。”
夏然从来没想到赵景行这个从各方面意义上看,都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人概念的存在,居然也会有朋友,顿时换了一种眼神打量这个长古装,在酒会上旁若无人地画画的奇怪青年。
姓墨而且又能出现在这场酒会上,应该是墨家地位较高的子弟之一。但赵景行就算是国家元玉皇大帝也未必看得上眼,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资格当上赵景行的朋友?
“这位是我的爱人,夏然。”赵景行也给墨子卿作介绍,“这位是少师会的会长,韩衍。”
“爱人?”墨子卿根本没有像一般人一样,做了介绍之后好歹来一句“幸会”之类的客套话,而是毫不掩饰眼里对夏然的浓厚兴趣,直接就过来坐到了她的斜对面,好奇地盯着她看,“……没想到啊,你居然也能有爱人,我还以为你这个性格,注定要单一辈子的。”
他这才对着夏然伸出手,兴致盎然地:“夏小姐,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你和景行是怎么遇到,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额……”夏然握了握他的手,脑后一排黑线,要是换个人问的话,她肯定会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八卦,我的恋爱史关你屁事。但是墨子卿问出来,却一点都不让她觉得他讨厌,只觉得在他直率而坦诚的兴趣下,她也像是受到感染一般,不由自主地就收回了随便敷衍的场面话。
“……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被一群杀马特少女调戏,然后我上去来了一句‘放开那个美男,让我来’,赶跑那群杀马特,就把他给捡回家了。”
“哈哈……”墨子卿笑得前仰后合,笑声爽朗而恣意,引得周围更多的人往这边看了过来,但他视而不见,只当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般。“……景行,我好像也喜欢上你这个爱人了。”
韩衍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货是吃了几颗熊心豹子胆,敢在公子面前直接说他也喜欢上夏然了?是嫌自己活得太无聊了想去地狱逛逛么?
换了另一个人,现在大厅里早就血溅当场了,但赵景行甚至连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露出来,只是带着骄傲之意地把夏然往他怀里揽了揽,仿佛墨子卿刚才说的不过是一句对夏然的高度赞美。
“那当然,我的眼光一向是最好的。”
“然然。”墨子卿立刻就对夏然换了称呼,用纯粹的欣赏眼光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优美绝妙的汝窑瓷器,而他正跃跃欲试地想在上面描绘一道精美的纹饰,“你这么漂亮,我可不可以在你身上画幅彩绘?”
“……”夏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会有人在酒会上刚刚认识一个女生不到三分钟,她男朋友正在边上,就提出要在她身上画画这种要求吗?
韩衍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赵景行,本来以为公子还不得用念动力把墨子卿大卸八块,或者一股杀气开出来把大厅整个震塌,结果赵景行只是带着笑意对夏然说了这么一句:“子卿的画技很好,你可以让他试试。”
“……”这跟他想象中的剧情不一样!
夏然以前是学美术的,那时候还挺喜欢人体彩绘,赵景行既然意外地没飙,她也没什么反对的,就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的酒会上,感觉有点别扭而已。
墨子卿看她同意,倒是十分意外惊喜,立刻把他刚才在画画时用的彩墨盒拿了过来,开始在夏然锁骨下方露出来的一小块地方细细描画起来。夏然看得出他的手法并不是受过专业美术训练的,但比专业者更加精湛娴熟,而且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兴致和热情。
很快,墨子卿就在她心脏的位置上完成了一幅微型彩绘。画的图案很是奇怪,是一朵已经开败的暗红色曼珠沙华,垂丝曼长的花瓣枯萎黑,但是在那曼珠沙华的花心之中,再次生长绽放出一朵幽蓝的蔷薇,开得正盛,充满了勃勃生机。
并非一般彩绘的浓墨重彩,层层描绘,墨子卿的笔法洒脱恣意,用色也十分大胆,这幅图案虽然很小,但却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灵气。
“从死亡中绽放出来的新生。”墨子卿那双水银镜一般明亮透彻的眼睛,目光深邃地望着夏然,里面映出她清晰的倒影,“然然,你很坚强。”
夏然脸色一变:“你……”
这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墨子卿也有九号杀手那样的读心异能。这幅图案上已经开败了的曼珠沙华,分明就是代表着她前世的死亡,而那朵从花心中长出来的蔷薇,则是她这一世的重生!
她重生的秘密,除了那一次被九号读出来之外,就只告诉过赵景行,墨子卿这才刚刚见到她,是怎么可能知道的?
“放心。”墨子卿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我不会读心术,就算会,也不会去随便窥探别人的内心*。我画的这幅画,只不过是我在你身上感觉到的最明显也最特别的印象而已,但你以前到底生过什么,详细的内容我并不了解。”
夏然心存疑虑地看向赵景行,赵景行对她带笑点了点头:“子卿虽然在很多方面上不能被常人所理解,但从不会撒谎骗人。他的眼力和直觉比常人要高上百倍,稍微简单一点的人在他面前都跟透明的一样,你已经是少数他读不透的人之一了。”
“你也是其中之一。”墨子卿耸了耸肩,“而且更加读不透。”
赵景行是五年多以前在英国牛津大学里碰到的墨子卿。墨子卿是墨家长房的第三个少爷,那时候才刚满十九岁,就已经拿到了上京大学四个博士后学位,在国内无书可读,便去牛津大学继续进修。他到牛津大学一年时间,半年拿来玩遍了整个欧洲,剩下半年在大学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闲着没事干到处写写生跳跳舞玩玩音乐,然后到一年学时结束后,已经修完了其他学生十年都修不完的十二门课程。
活了两千多年,赵景行并不是没见过天才级别的人物,但能达到墨子卿这种程度的,两千年历史上都寥寥无几。别人举一反三,他可以举一反千,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瓶中冰而知天下寒。他所拥有的,已经不仅仅是超凡脱俗的记忆力和理解力,而是早已经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近乎于神明般的视野和思维。
但是墨子卿平时所表现出来的,总是跟平常人格格不入的装扮举止和行事风格,因而走到哪里都被人评价为怪胎。也正因为如此,没有人能够理解和靠近他,他走到哪里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赵景行跟他,一个是经历了两千年沧海桑田,超越时空界限的不死之身,另一个拥有不可思议的神之思维,超越人类认知的绝世天才。两人都是同样无法融入这个俗世,也都是同样的高处不胜寒,同样的孤独。
也只有这样两个人,才有可能相互成为朋友。两人同样都是聪明人,墨子卿知道赵景行身份的神秘,却一句话都没有问过,赵景行也从不参与墨子卿的私事。他们彼此不了解对方,但又彼此最为了解对方,并非知己,而比知己更为珍贵。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在一年多以前初识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也并没有刻意去联系。纵然那份孤独感仍然还在,但彼此之间都知道,他们终于有了这世上的唯一一个朋友。
我无法改变你的孤独,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感受孤独。这样的友谊,也许只有他们之间能够拥有。
而现在,赵景行因为夏然的出现,已经从那云绕风凉的寂寥高处,被拖进了尘世间熙熙攘攘的十丈软红之中。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漠然俯瞰众生聚散百态沧桑的公子,而有了人类的喜怒哀乐,有了人类的恐惧、嫉妒、担忧、焦急……刻骨铭心的痛、深入骨髓的爱。
也正因为如此,墨子卿又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以后在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陪他站在同样的高度,陪他一起品尝这无边的孤独了。
墨子卿何等敏锐的洞察力,一眼就看出了这一点,但赵景行是他第一个能够称为朋友的人,这份友谊仍然不会有所改变。他的性情一向坦率,非但丝毫不觉得失落,还是真心为赵景行高兴。
这两人一碰面,谈话仍然是轻松随意的,但是水平瞬间就跳到了夏然完全理解不了的高度,感觉像是在神之次元的对话一样。别说内容了,连单纯的字眼都没法完全听懂,因为他们的聊天所涉及到的方面太过广泛复杂,中文的词汇已经不够表达语义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换各种语言来代替。赵景行会说十几种语言,墨子卿会的可能还更多,两人一聊开来,其他人一个字都没法插进去。
夏然平时大多数时候就看到赵景行厚颜无耻和霸道强横的样子,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没在她面前表现出这种能令普通人自卑至死的一面罢了。
友谊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很重要,一个除了恋人之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男人,其实也十分可悲。夏然以前一直以为赵景行这种人没朋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也不去打扰他们难得一次的交流,让他们两个高大上地尽情聊好了。
但是没聊多久,墨子卿也不知道是说到了什么古生物,突然兴致勃勃地想起来:“……对了!我听说在南海那边出现了一种光的蓝紫色变异水母,经常绵延数百公里漂浮在海面上,在其中泛舟就像是穿行在魔幻世界里一样,我想去那里看看!”
他说着立刻就站了起来,利索地收起画板和画笔,跟赵景行告别:“景行,再见了,下次有机会碰到再聊。”
夏然目瞪口呆:“你……该不会这就要去南海吧?”
要是以前也就算了,但现在是举步维艰的末世好么?冒着无数的危险和艰难,千里迢迢穿越过大半个华夏去南海,就为了看个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水母,这思维果然就是他们这些凡人所不能理解的!
“对。”墨子卿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里了,不过还是也跟她很热情地告别,“然然再见,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马上出。”
“……”他们刚刚不还在愉快地聊天吗?就因为提到古生物想起了水母,酒会才开到一半,五年多没见的朋友才聊到一半,他马上就要离开出去南海了?
天才任性啊!这真是她见过的最最说走就走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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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还是合并在一起了,木有拆章,明天还会有肥肥的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