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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饵局

罗小飞的店开在市中心的仿古街。

飞檐翘角、木楞窗户、旧式的店招以及青石板路面所构建的街道,古色古香,镶嵌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成为景安市一道别样的风景,是外地游客的必来之地。

除了“黄鹤楼”酒楼和罗小飞的“雀舌”茶叶店,仿古街鳞次栉比全是经营古玩、黄蜡石的店铺。

景安嫣兰河里的黄蜡石在国内小有名气,虽玉化度不高,但其色红黄,为国人尊崇,经大师雕琢后也是晶莹剔透、美轮美奂,令游客争购,且价格不菲。

景安有群人,以石为生,坐在整木打造的茶几前,于檀香氤氲的芬芳中,品茶评石,俨然一种讲究的生活方式。罗小飞选择在这种环境里开茶叶店,不失为明智之举。

他的店只卖“雀舌”一种名不见经转的本地绿茶,然但凡进店品过的客人都对老板十分钦佩:煮茶的一应器具全出自茶叶的产地、邻近的竹青县,炉、壶、盏、炭,甚至水都取自竹清县月幺山的泉水,用瓦缸贮存,一日一换。

店内雇了两名竹清女孩打理,绝少看见老板的身影。

有回,一位客人品尝完“雀舌”,非常感慨,想见见老板,以购买两万的茶叶为条件,也未能如愿。

罗小飞就是这样一个奇人,没人看得懂。

这天上午,沈志新突然来到“雀舌”,面色凝重。

“老刘死了!”沈志新兜头道。

“谁?”罗小飞手抖了下,茶水差点溢出。

“哎呀,就是粮库的刘主任……那个秃头,不久前我们还打过场麻将!”

“他呀,怎么回事?”

沈志新点上烟,猛嘬一口:“前天晚边上,高速上撞护栏,车在空中翻了几个大跟头,人弄出来都不成样子……”

“唉,生死无常。”罗小飞长吁一声。

“据说这小子是故意找死,不久前他在人寿买了份意外险,保额200万!”

“你是说他自杀骗保?”罗小飞愕然。

“我也是事情出来才知道,这小子偷偷去澳门,不光输光了家产,借遍了亲友,还动了公款!”

“不会吧?”

“一开始我也不信,外事办的李科长是我发小,他亲口告诉我这半年来,刘子丰去了澳门近20次!”

“他身为公务员,怎么能如此频繁进出澳门呢?”

“认识人,都不是事儿!”

罗小飞续茶,突然想起什么:“那他这种情况,保险公司能赔?”

沈志新皮笑肉不笑,“谁能断定是自杀?死无对证嘛,老刘多精明的人,特意选了个阴雨天,挑了个事故多发地段……哼,我从前倒是小瞧了他!”

罗小飞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响了。

竹清县那个茶厂厂长,到了景安,想请罗小飞吃饭。罗小飞说饭就别吃了,有事上店里说。

沈局长起身告辞。

“急什么,难得来我这,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罗小飞站起来挽留。

“你们谈正事,我就不添乱了。”沈志新摆手。

“哪有什么正事,喝酒才是要务,再说这都到饭点了。”罗小飞拉对方入座。

“不是说不吃饭吗?”沈志新不解。

“我那是跟人客套,你信不,他们一准连包厢都订好了!”

“你小子!”沈志新讪笑,“还是算了,别扭。”

“放心,不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沈局长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是一老一少,老的皮肤黝黑,一脸憨实,夹了个黑皮包,说话带着浓郁的乡音;少的倒是斯文白净,甚至有些腼腆,发烟时还掉地上。

闲谈了几句,喝了杯茶,赵厂长便嚷嚷着做东,说包厢都订好了,近得很,就在“黄鹤楼”。

罗小飞滑了眼沈志新,对方正冲他淡然一笑。

赵厂长是竹清县鸟山村的村长,村里的灵魂人物。鸟山村偏僻,但山清水秀,适合种茶,村长遂带领村民们办起了茶厂,不过不成规模又不懂营销,经济效益不理想。茶虽好,但没有名气,市场不认可,卖不动。后经高人指点,赵厂长花费重金将“土茶”从新定位包装,这才慢慢有了些起色。

而这个高人便是罗小飞,后者还成了景安市“雀舌”的总代理。

茶叶越来越有名气,销量也越来越大,赵厂长便又开发了几座山头,重点推向景安地区,于是就想开一家专卖店。恰好侄子大学毕业,琢磨着干点事,也想开家茶叶店,专卖“雀舌”,遂来找罗小飞,一是获得经营许可,二是取经。

酒过三巡,这想法刚从赵厂长的嘴里拐弯抹角地挤出来,罗小飞便爽快地应允了。

“罗老板,多话不说,全在酒里!”三两的高脚杯,赵厂长一饮而尽,拦都拦不住。

“不过我有个要求,”罗小飞顿了顿,“你们别紧张,我的要求是新开的店无论规模大小,一律得按照我这间店的模式来,尤其是试饮环节,必须用你们竹清的器具和水,连店员都得是!”

“没问题!我们总不能砸自己的牌子。”

沈志新一直冷眼旁观,他愈发觉得罗小飞深不可测了。

……

饭后,赵厂长想搞点休闲活动,罗小飞推说有事,他知道沈局长的牌搭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市区三层别墅,漆黑铁门,围墙还安了圈电网,进门有一百多平的院子,院子里两颗枝叶繁茂的杨梅树,一颗树下拴着条西德牧羊犬,警惕地盯着来客。

房主华仔是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即便坐在轮椅上。妻子林芬身材高挑,有一头浓密的及腰长发。麻将房的沙发上,已经翘腿坐着一个戴蓝宝石戒指的女人,双目狭长,柔媚之极,是林芬的闺蜜,叫夏玫。

房间布置摆设极其讲究,挂墙壁上的带角鹿头是很稀有的品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沈志新显然和他们都很熟悉,有些艮局外人听不懂。

罗小飞没说话,显得有些拘谨,神情倨傲的华仔,从始至终就没有正眼看罗小飞。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跨界要么危险,要么就是自取其辱:成人的世界从来都是壁垒森严!

这次玩得较大,沈志新事先也没说,罗小飞不想扫大家的兴,只好“舍命陪君子”。

午饭时不慎被鱼刺卡了喉咙,原以为咽下去了,此刻突然又冒出来,罗小飞下意识地又干咳了几声。

“怎么,发暗号呀?”夏玫撩了他一眼。

“惭愧,被识破啦!”罗小飞又咳了一下,打了张三万。

他的牌顺,赢了万把。

三万被华仔碰了去,转手打七筒,沈志新胡了。

“见鬼!”放铳的骂了一句。

观战的林芬见老公手气欠佳,便提议先吃晚饭。

沈志新问喝什么酒,听见罗小飞又咳了一声,建议他去找个诊所瞧瞧。

“卡了刺咳死也没用,到诊所手电一照,用个镊子一钳,一秒钟的事儿!”沈志新顿了顿,道,“记得上回吃饭,开牙科诊所的小伙子吗,他那店好像就在附近!”

“是吗?”罗小飞漫不经心地应道。

依照沈志新的“指点”,他没费什么周折便找到了“固美”。

诊所在国贸大厦底部,左边是眼镜铺,右手的绿植店,门口摆了一个梯形的竹架,上面绿意盎然。

邹楠正准备关门的时来了通电话。

苏倩约她次日晚上小聚,说是林老师途经景安。苏倩是邹楠舞蹈培训班的同学,现在是市剧团的舞蹈演员,在省一级的舞蹈比赛中还拿过奖。

邹楠十分珍视这份友谊,从某种程度而言,它是其舞蹈梦想的见证与纪念。

而林老师是她们的启蒙老师。

“放心,我一定准时到场……不见不散!”

邹楠愉快地答应了邀约,挂断电话,一时心血来潮,竟情不自禁地舞起来。

那是一段歌颂春天、赞美青春、激情奔放的舞蹈。

事实上,邹楠舞蹈家的梦从未凋谢。

突然,她停了下来----一个男人冷峻的目光正透过落地玻璃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诊所窗明几净,墙上贴了一组图片,介绍牙齿护理的常识,一张大幅的海报:背景是游乐场的过山车,一对年轻夫妇搂着孩子,露齿而笑,一家人的牙齿洁白齐整。

邹楠让罗小飞尽量张开嘴,用压舌片压住他的舌头。

“看到了。”

正要用镊子取刺时,罗小飞却突然摆手,示意她停下。

“嘴巴张太久……难受。”罗小飞自嘲地笑笑,坐起来,吐了口口水在白色搪瓷痰盂里。

邹楠附和地笑了笑。

鱼刺被拔下时根本没有感觉,但它卡在那里却能让人苦不堪言。

罗小飞真诚地向邹楠道谢,仿佛对方帮他完成了心脏搭桥手术般。

“举手之劳而已,罗老板不必客气!”邹楠保持着一种冷淡的礼貌。

“虽然是举手之劳,但毕竟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罗小飞顿了顿,问,“诊费多少?”

“啊?”邹楠有些不悦,“如果付些钱才坦然,那就在我这拔颗牙吧!”

罗小飞愕然,旋即笑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表达感谢,没别的意思!以后我的牙真要拔,一定留给邹医生。”

邹楠倒了杯温开水,让罗小飞漱口。

这时,王睿疾步走了进来:“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不知道路口不让停车吗……咦,罗老板,你怎么在这?”

“鱼刺卡了喉咙,刚好在附近,便来求救。”罗小飞解释。

“哦,取出来了吗?”

“搞定,知道早来了,白白被折磨了一下午。”

“那就好。”王睿转向邹楠,“怎么不接电话呢?”

王睿的语气不是责备,而是关心。

“手机搁包里,没听见。”邹楠表面平静,心里却是一惊,她突然意识到,罗小飞进来后自己便忘记了和男朋友的约定。

“你那手机铃声太小,耽误事,还是给你换一部吧?”

“不用,我用着挺好!”

王睿知道现在不是说着个的时候,重又望向罗小飞,“罗老板一会去哪,要不我送你。”

“不用,我朋友就在附近!”罗小飞识趣地告辞。

王睿殷勤送到门口时,罗小飞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

别墅餐厅。

“别倒了,忘了医生叮嘱吗?别好了伤疤忘了疼!”林芬攥住老公的手。

“沈局长又不是外人!”华仔乞求。

“行啊,疼得鬼叫的时候别找我!”林芬松手,转而和夏玫聊去桂林旅游的攻略。

华仔僵一会,最后还是把酒瓶放了下来,不悦道:“什么情况,你那朋友还来不来了,不会是见好就收了吧?“

“他可不是那种人!”

“哼……”

电话响了,沈志新冲华仔笑了笑----正是罗小飞打来的。

“刺拔了吗……那就好,抓紧过来吧,有好酒……嗯,你说……这样呀,那我问问吧。”

沈志新挂了电话,把罗小飞的意思转告华仔。

“当我这里菜市场啊?什么人都能来?操,给他脸了!”

沈志新笑着摇了摇头,“那小伙子我也认识,是我战友的侄子,家里开商超的,人很干净!”沈志新看林芬,“你前阵子不是牙疼吗,怎么样了?”

“一阵阵地,怎么突然提这茬?”

“呶,那个罗老板说人不太舒服,又怕我们三缺一,打算派个小伙子过来,开牙科诊所的!诊所离得不远,你可以去看看,牙疼的苦我是受过的,要命!”

林芬会意,“知根知底的,让人来玩嘛,别搞得跟皇宫禁地似的!”

华仔打了几通电话,平时的牌搭子都来不了。沈志新又叨了几句,他便妥协了。

又闲聊了一会,响起犬吠,牌搭子到了。

罗小飞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王睿却满口答应,返身和女友扯了个谎。路上,罗小飞才告诉王睿打多大,王睿愣了一下,说得去取点钱,罗小飞想了想,建议两个人“搁股”,输赢对半分的意思。

“打这么大,你信得过我?”

“信得过,我虽然牌打得不怎么样,但人看得准!”

“行,就按你说的办!”王睿爽朗一笑,这笑里还包含了对自己牌技的自信。

进到别墅,装饰陈设,让王睿有些震惊。

罗小飞和王睿没喝酒,简单吃了点饭后,牌局就又开始了。

王睿初生牛犊不怕虎,最初的忐忑过后,渐入佳境,左右逢源,连着和了好几把,没一会,抽屉里便“生出”一叠簇新的红钞。

罗小飞没上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和林芬聊天。

“罗老板是做茶叶生意的,自然懂茶,觉得这茶味道怎么样?”林芬挑起话题。

罗小飞呷了口面前的铁观音,似乎品味了一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喝不惯,太酽。”

铁观音的醇厚浓重是出了名的,罗小飞的这个回答没毛病。

“你店里卖什么茶?”

“绿茶,产自竹清,就是景安西边的一个小县城,藏在山坳里,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林芬点点头,她听说过竹清。

“那里产茶叶吗?”

“当然,而且品质不错,有机会来尝尝!我的店就开在仿古街,叫‘雀舌’。”

“‘雀舌’,这名字取得挺特别嘛,有什么寓意吗?”

罗小飞刚要解释,被沈志新打乱了思绪。

“罗老板,你他妈也太不地道了吧,赢了钱还派个杀手来!”沈志新刚点了王睿的炮。

“没办法,我和小王搁股的,总不能找个蒙手吧,茶叶生意难做呀!”

“技不如人,怨谁啊,别啰嗦,快点!”华仔催道。

“怎么,输钱还不许说话啦?”沈志新捏着牌就是不打,“我可不像你财大气粗,输赢无所谓!我这点工资,蛋疼呀!”

“得了吧,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快点吧您!”华仔把麻将敲得砰砰响。

沈志新打了张三万,结果又点了王睿的炮,还是把七小对!

“邪了门了,今天碰到高手了,你小子吃了牛鞭来的呀!”沈志新认真看着战友的侄子,看得对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时间不过才晚上九点,对于牌局来说才刚刚开始而已,“先赢纸,后赢才是钱”!

罗小飞并不关心赌桌上的形势,继续先前的话题,讲解“雀舌”的来由,但他时不时地会去看王睿的表情,觉得像极了年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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