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萍末 第二十一章 玉衡落人间
桃李街里那位头戴莲花冠的道人躲了几日后,没瞧见那扬言要刨他祖 坟的李慕玄,立马重振旗鼓,今日生意倒是火红。
清晨出摊至今,来求卦的多为年轻人,出手大方,他仔细算了算,就凭一日的进财抵得过上月淡季了。
暮色已至,人流渐少,凉风袭来,直给张盏冷地打个哆嗦,他不再正襟危坐,早早收起了摊子打道回府。
街头尾处,走来个衣着单薄布衣、长发零散飘拂的木剑少年,一路径直朝着年轻道人小跑而来。
张盏看也没看,习惯性摆摆手,示意他莫要挡道。
不曾想少年“不识抬举”,还真走到道人身前拦着,张盏来了气,放下算命摊子挽起袖子,打算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可随意一瞥,如白日见鬼般,说话都不利索,“你......你小子是人是鬼......莫不是贫道哪里惹怒了你,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杀了小道的话,家中九十老母可就没人照顾,怎一个愁字了得?”
宁初一微微一愣,面色古怪。
张姓道人双手捧住脑袋,一脸颓废惨状模样,此刻离被诛九族的重犯只差流泪满面,连忙低下头,道:“小娃娃可否发发慈悲,贫道出来替人算卦本就是逆天而行,早晚都是个死,要不让我回家尽个孝先?又或是让贫道先寻个风水宝地,求个福泽子孙后代......”
宁初一这才反应过来,在他眼中,这道人想来是个高人,犹豫了一会儿,“道长,我拜了一个很厉害的师父,他教我学剑锻体,他还说我不出意外至少能活上百年,所以我现在没死,活得好好的。”
语无伦次的年轻道人闻此言,悻悻然将手放下,一下下有节奏地拍在胸口上,如释重负,抬脚继续往府上走。
张盏走出很远后,不知为何,忽然转头回望。
只见那位负木剑的少年始终站在暮色里,一个劲朝着自己挥手告别。
张盏微眯起眼,仰头望去。
天幕上,北斗七星中那最亮的一颗似乎在这时闪动了下?
道人摆摆手示意少年赶紧该干嘛就干嘛去,一路上摇头晃脑,闭上双眼,絮絮叨叨:“玉衡落人间,谁是补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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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拜访白先生后,宁初一便知道师父离去了,想着闲逛一会儿再回宅子,心中有事。
“新鲜包子嘞——好吃不贵!”
当那小贩看到那个头刚过肚子的贫寒少年,不免生出唾弃心思。
宁初一从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递出,小贩也不会和钱财过不去,递过去三个包子,幸灾乐祸道:“ 他娘的,哪家这么倒霉,又着了你的道了?”
少年置若罔闻,接过灌汤包小心翼翼用油纸包好,他竖起耳朵,听见远处有一阵叫卖糖葫芦的声音,又鬼迷心窍地买了两串,随后在一片咒骂声快步离去。
......
长空上,已远远偏离大晋国的负剑青年坐在剑身上,没由来想起宁缺的心性转变。
有一番有一搭没一搭的无聊叙述话,二人都很欣慰,只不过她的欣慰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之后李慕玄聊到关于宁缺的去留,如今三教封锁人世间边境,妖土是回不去了,接着他不知脑子缺了哪根筋,问宁缺是否要随自己回蜀山锁妖塔。
李慕玄只记得周围空气一时凝固了起来,少女却没动手,只是冷着脸,青年悻悻然摆手岔开这个话题,聊到新收的徒弟身上,面上满是骄傲。
青衫少女先开口一锤定音,“我觉得宁初一他太傻了,出去找不到东西南北,就算学了剑也没用,所以我要跟着看看。”
那满不在乎的语气,哪怕李慕玄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也还是有些懊恼,这不是变着法子的指桑骂槐么。
李慕玄便黑着脸问道:“我徒弟出去游历,你个妖土女子跟着算什么事,让别人说笑不是?”
青衫少女翻了个白眼,如看白痴,“你似不似个傻子?这是能问的吗?”
李慕玄散去这些心思,以他的境界,对于男女情爱一事自然是嗤之以鼻,可回想起这番话,不免头疼起来。
他提起酒葫芦猛灌一口,喃喃道:“两个哈儿哟。”
一路驶来,得见飞鸟,不知为何,李慕玄的神识又飘回大晋国内,目之所及是武陵源地界内,河岸那半大口子,里面是万人墓。
李慕玄一双眸子露出几分感伤神色,那儿,便是世人向往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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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初一目送年轻道人出了桃李街后,又朝着城北跑去,与道人方向截然相反,不了片刻,便停在一座铸铁铺子外,心头原本准备了大堆道理的他却是被老师傅一语道破,好在老师傅看着粗张却不是不讲理的人,送走少年后又多嘱咐了句以后若是遇到困难尽可找他。
夜色渐深,一路无事,路过条灰青街道时,黑漆漆一片,见不着半点亮光,宁初一鼻子一酸,不知自己是怎么坚持至今的。
他又抬起头,星空璀璨,是该有场远游了。
“小缺儿......”刚推开木门的宁初一习惯性喊了声,抬在半空的手也僵住,糖葫芦应声落下。
一个少女摸黑进了宅子,见状,如夜猫子般一瞬将其接住,本想说人又傻还浪费粮食的埋怨话,可见着少年这般模样,她再大大咧咧也不好意思了。
宁缺终究是妖土女子,和蜀地婆娘差不多少,骂人倒是能不带重样,然而安慰人的话和李慕玄相比简直卧龙对凤雏,故而这种场面还是视之不见再好不过。
已近子时,宁缺打了个哈欠,自来熟躺在硬石板床上,全然不顾少年。
宁初一眼神复杂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轻轻摇头走出关上木门,蹲下身靠在门槛上,神情憔悴,心底喃喃“宁缺”二字,双目浑浊呆滞,一个人默默看着天幕,那一片茫茫星辰。
宁缺悄悄起身坐到床沿边上,见屋外的少年依旧不语,轻咳了声,“哥,我睡了啊,你晚上莫别偷偷进来干坏事奥。”
等了很久,等来一句“记得把灯灭了。”
少女不由愕然,这话什么意思?
可她也没有多问,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哦了声,两两无言。
见少年的那副呆傻模样,也不知是说不清的自尊心作祟还是本就傲娇的内心使怪,原本对宁初一的戏耍心思荡然无存,她坐起身后,走至烛前一口气将其吹灭,开始思考起自己跟他去游荡江湖的路上有多少家包子铺来,想到此,她有些无聊,便凝起心神向屋外看去。
然而看到的画面,却叫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少年眼眶泛红,有两道泪腺直落……竟然在哭?
宁缺完全没想过,这比茅坑臭石头还硬的少年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宁缺身子猛颤,灵魂深处宛如遭一记五雷击,脑袋嗡嗡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