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书
惊蛰三更,雨大如豆,夜风呼啸,寒气凛冽彻骨,天降润珠重重砸在竹林里,不一会儿便腾起了满地水雾,朦朦胧胧将人裹在其中。
少女推开木门,伴着淅淅沥沥踏入雨帘,仿若无知无觉般木然走至硌人的青石阶上托腮坐下,她终于将双眸抬起,那双小鹿似的大眼睛有如这苍穹,浮着层雾蒙蒙的水汽。
三日前,她毫无征兆来到这个异界,此处灵力浓郁,仙气涌动,浑然是个修仙的绝佳地儿。
三日内,关于这具身躯的记忆也陆陆续续浮现过几个片段,只是细细碎碎恍若梦境一闪而过,回神清醒便不甚抓得住多少,浑浑噩噩又孤寂迷茫,唯像如今瓢泼冷水浇头,才能叫她恢复些五感七情六欲。
正想着,面上雨珠砸落的微疼忽而一停,甘霖落伞声紧接着响起,江如温下意识仰颈望去。
映入眼帘是她此生见过最俊朗的五官,剑眉之下一双揉碎过星月的丹凤眼,眼角尾部微微上扬彰显出几分盛气凌人,鼻梁高挺,薄唇带笑,甚至连不小心垂落的那缕青丝皆为他精致下颚线上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庞做着画龙点睛的点缀。
比前两日自己初来乍到不知所措四处蒙头乱躲,被人言传患了失魂症后,立即赶来看望她的那位向琅上仙还要惊艳两分嘶,三分吧。
那人脖子上还围着块狐裘,身披墨色大氅,时值初春雨落时节,周遭刺骨冷气欺身袭来,江如温这时才觉出些许战栗,鼻间一痒,酝酿了个喷嚏出来。
“江如温,半夜不睡你在这里招魂啊?”
啧,讲的话跟他这张脸一点也不搭,江如温蹙蹙眉,摸约从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拎出个匹配的人来——她的师尊,景衍华。
黑袍红底,相貌惊艳,痞里痞气,少女打量了他一眼,十有**。
“这就回去。”江如温一下子就蔫了,她的师尊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又凶又疯,除了甘愿为他心底的那位白月光师妹沦为深情大怨种,对旁人实在算不上仁慈。
这样偏执乖张的人修仙,迟早得修疯魔了。
“且等等。”景衍华也是难得和颜悦色,“前几日你从藏仙林抢出来的那颗灵狐丹,刚巧小希要用来做美容汤,我顺手送给她了。”
小希,郑希。正是他那位白月光小师妹。
江如温闻言点点头,并没什么感触,灵狐丹是真正的江如温冒死抢出来的,只听闻此丹熬汤,可使人容光焕发,永葆青春,更有夸张者造势,言此物能使自己所爱之人同样爱上自己。
原来的江如温显然是对这位师尊倾慕至极,见他一门心思全在郑希身上,于是听信旁门左道九死一生寻了个偏方,对她一个冒牌货来说无足轻重,“我知道。”
“珠远峰的库房存了不少仙器法宝,准你挑走一个作为补偿。”少女的心思羞赧难掩,景衍华早知她对自己没脾性,如此结局先前就已料到。
“欠着吧,师尊,算你欠我个人情。”江如温捋捋衣袖上蹭到的泥点,也不站在他伞下,兀自向前朝自己的木楼走,心情似乎还很不错,回过头朝他笑着拜别。
在疯子手里多个人情,这疯子还是紫云山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大名鼎鼎的珠远峰峰主,无异于给自己多要了条命,比那些不认识不会使的仙器法宝强多了。
少女步伐轻快,不多会便钻进了自己的小楼之中,将滴答淌水的湿衣换下,难得觉出点如梦方醒的意思,想必也是慢慢接受了来到异界的现实。
紫云山分三个地界,紫云山主脉、青隐山、珠远峰。
景衍华掌珠远峰坐拥峰主之位,前两日见过的那位向琅上仙则主掌青隐山。
青隐山上弟子颇多,都穿着整齐划一的仙气白衣比着步调一致的传统剑法,由向琅上仙统一传授,卯时起酉时歇,亲自监督练足六个时辰。
相比之下,珠远峰则要松泛安逸许多,用江如温的想法来讲,应该是叫拉跨。
景衍华生性孤僻乖张,喜怒无常,不爱热闹,于是偌大一座峰上,唯他们师徒三人。
除江如温外,整座山头寻到的能喘气的,撇开景衍华,就剩下一位师姐,何皎皎。尽管如此,景衍华也甚少管束她们,更别提教授什么仙术。
根本就是懒散。
江如温在心里骂骂咧咧一句,翻箱倒柜寻出把已经吃灰多年的压箱底铁剑,垫在脚下试了试水。
辟谷是修仙的基础,因此已经拜过师尊的内门弟子皆是不能饮食的,别说荒凉寥落的珠远峰,饶是寻遍整座紫云山也难找出半点吃食。
那么尚未拜师的新入门弟子如何果腹呢?
紫云山山脚下设了处堂食,新弟子皆集中于此方便一日三餐,江如温此番搜肠刮肚记出个御剑咒来,为的就是飞下山跟新弟子抢碗饭吃。
这具身躯倒是修到了境界,已不必再依赖于五谷杂粮果腹续命,只是江如温不甚习惯不吃饭的日子,讲简单些,就是猪瘾犯了。
脚下铁剑忽而颤动起来,少女未能稳住身形,跌坐在剑上试图将它按住,然而剑诀已然念出口,想收回怕是不能了,铁剑咻地弹射出去,江如温伏在剑上一路惊叫着摔到了山脚下。
山脚外门弟子皆是吃惊,瞪大眼睛盯着这位山上下来的清灵少女,一伶俐少年立即走上前将她扶起,“师姐没事吧?”
能从山上御剑下来的,定然都已经拜过师尊,资历在他们之上是没跑儿的,因此唤了这声师姐。
“不碍事。”江如温讪笑着收起剑,恰逢午时,她向少年道过谢后立即扑进了人海中排队领饭。
“今吃什么?”江如温拍了拍身前小姑娘的肩膀。
小姑娘不曾回头,而是吊着嗓子同她调笑,“油闷大虾、西湖醋鱼、玉米排骨、红烧海参、油爆猪大肠、芙蓉鸽子汤这些通通都没有,就一道白菜炖豆腐。”
江如温堪堪流出来的口水霎时间收了回去,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声音越来越小,“就一道白菜炖豆腐?”
身前小姑娘闻言转过脸来,“这里是修仙地儿,有吃食就不错了,续个命而已,你指望吃多好?新来的?”
江如温抬眸看了他一眼,顿时被吓得连退两步,这家伙化了个死人妆。
一指厚的粉底在灼灼烈光下晒出条裂缝来,狭细逼仄如同深渊豁口挂在脸庞,这样厚实的妆容也不曾描个眉,两团腮红点在颧骨上显得极突兀,薄唇干涸硬生生抿了团不均匀的艳红算作口脂,再往下看,女式襦裙露出的白颈上赫然有一颗上下滚动的喉结。
“话是这么说”江如温抽了抽眼角,“哥们你男扮女装?”
“草(一种植物)!你他妈高人啊,我都穿成这样了你还看得出来!”池初庭的声线一下子自由起来,引得周遭弟子都忍不住朝这边侧目,他却毫不觉察上前两步反捂住江如温的嘴,“小点声啊,别让其他人听了去。”
江如温:
少女不禁挣开他再度后退,此人举动怪异,谁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池初庭大大咧咧抱着手丝毫瞧不出心虚,“少这么看我,我只是怕被人认出来。师尊喊我辟谷,我太饿了才偷偷逃下来的。你可知我师尊是谁?”
“谁?”
少年冷哼一声,挑挑眉显出几分洋洋自得,“我师尊,可是大名鼎鼎的向琅上仙。”
据池初庭抱着盆白菜炖豆腐拌饭断断续续所言,他原是一年前才来到紫云山山脚成为外门弟子,只是由于天资过于出众,没多久便被向琅上仙破格提到了青隐山上亲自教导。
如此一来,他比别人少了段过渡期陡然辟谷,青隐山上又训练严格,他时常饿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不得已来到山脚下偷吃。
不曾想某日竟被向琅逮了个正着。
辟谷乃修仙基底,俗欲尚未断绝,谈何修仙?
因此偷吃算得上修仙大忌,打那起向琅便发了狠呼吁整座青隐山的弟子监督池初庭不准他偷吃。
这才将人硬生生逼成了女装大佬。
江如温边捞豆腐边点头,这紫云山果然都是狠人,景衍华能在一堆狠人里位列前茅,想必不是一般的狠,她默默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新来的。”池初庭敲敲对面少女的饭盆,“既然知道了我的厉害,是不是该给我吃点豆腐?”
“?”
江如温抽着嘴角,一团饭卡在喉咙里差点喷他一脸,“池初庭,别以为你师尊是向琅上仙我就不敢揍你。”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这回换池初庭发起愣来,旋即才反应过来似的呸了两声,“我说的是你碗里的豆腐!”
“”
两人堪堪犯完猪瘾,一纸传音符便从远处悠悠然飘了下来,池初庭脸色微变,翻身下凳利索跳上佩剑掐诀告别,“啧,师尊在寻我了。回头见,新来的。”
江如温张了张嘴,那道白衣身影已经踩了火箭筒般扶摇直上再瞧不甚清晰,少女叹出口气扔下木箸,也掏出铁剑同来时一样惊叫着摔回了珠远峰。
何皎皎此时正满山头寻她,瞧见那片纤细玲珑的白纱身影,迈开步子跑上去相迎,“师妹,你在这呢。摔着了?”
江如温抬起眸子,一张妖冶到了骨子里的面庞映入眼帘,穿着与景衍华同款的黑袍红底,张扬鲜艳,简直将心思摆在了明面上,“何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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