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问心修

“踟蹰山”上，有“楼外楼”。山腰间那些绵亘无尽、相互钩连的古棕木楼便是“楼外楼”了。

千年以前，曾有位仙者前辈误打误撞，闯进过这片世外桃源。踟蹰山尚且不议，只道那“楼外楼”中拣不完、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便足以使人癫狂。

据仙者前辈所言，想进踟蹰山靠机缘，想进楼外楼则得靠自己了。踟蹰山折柳尊者立下规矩：

战胜心魔者，可入楼外楼，仙器恣意拿，仙丹任情吞；败于心魔者，永生永世困于踟蹰山，轮回不得入，情丝不得留，如提线木偶，无心傀儡般，流淌于时间，淹没于孤独。

仙者前辈战胜了心魔，拿走了仙器，吞下了仙丹，却还是没能敌过人心。

他对于此番经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望后来者自身警醒，打牢基底，斩断俗欲，免得日后碰上相同幸事，却因心智不坚丢了机缘是小，还无顾赔上永世自由。

不想好心走一遭，回转被狗咬。比起来日茫茫不知何时才能碰上的所谓的机缘，眼下可不就有现成的仙器珍宝摆在面前？

众人当即起哄将他围在圈内，说他疯言疯语，胡说八道，定是已走火入魔，名正言顺抢走了他带出来的仙器不说，竟还博得及时降魔的好名声。

末了，只余那位前辈奄奄一息，衣衫褴褛，躺在泥水里，陷进污潭中，一袭仙衣洇了满身脏水，一张脸庞斥满疑惑不甘，愣愣地望着苍穹，好久，才断了气。

他们当真以为他是疯言疯语，胡说八道么？当真不相信这世间存在踟蹰山么？前辈断气前又在想什么，会在想这些问题么？

眼前的小老头正是折柳尊者，他望着众人言笑晏晏，

“老朽乃踟蹰守山人，折柳。想必诸位有缘人皆是头一次来此，且听折柳细细道来。踟蹰山不属六界，是仙家瑶池阆苑，吾独在此孤守千万年，此地的规矩皆如这指路石上所言，诸位可选择是否与心魔一战。”

折柳小老头点了点踟蹰山前一块石碑与众人瞧，上面赫然刻着踟蹰山的一条条规矩，一排排朱赤红字鲜艳闪熠，仿佛并未被这千万年的时光所侵蚀，

“有心者皆可一试，自知不足者老朽可即刻帮忙将其送回月来岛，全凭诸位自身心意。”

向琅率先作出了决定，“可一试。”

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何皎皎和池初庭紧跟着也应了下来。

江如温还没寻思明白，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反应，恰巧与侧旁郑希异口同声，“可。”

不用想便知是那缕残魂私自在打主意，右手指尖抬起往左手掌中主动划字解释：楼外楼中有木樨瓶。

有木樨瓶，有木樨瓶也不能这么虎啊！她可不想永生永世被禁锢在这里。

残魂又道：不必担心，你我有二人，你的心魔非我的心魔，想胜不难。

这倒是，江如温重新沉静下来。

罗飒咽了咽口水，显然是有些畏惧，并非是畏惧心魔，而是畏惧万一没能战胜心魔后，失去的永生永世的自由，他难得愿意往景衍华身边凑，“师弟意下如何？”

向琅回过头朝两人笑笑，“想不到师弟也有不战而逃的时候？”

罗飒和景衍华都是向琅的师弟，他虽并未指名道姓，但景衍华知道这话是同他说的，当即沉下了脸。

罗飒哎哟一声，赶忙给他顺气，“不理他不理他，咱俩搭伙回去躺着得了，若是意气用事赔上的可是永生永世啊。不值当不值当！”

景衍华本就同其他清心寡欲的修仙者不同，他戾气极重，偏执又固执，仿佛还有些敏感，平日里无人招惹他他都呲牙咧嘴的像一只炸毛的小狼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人，这样的家伙能战胜心魔的概率微乎其微。

折柳笑盈盈瞧着两人，也不催他们，只道静下心来，遵从自己心中的声音。

何皎皎面露忧色，柳眉微蹙回过头，“以师尊如今的修为又何缺这么一个机缘？不必因小失大，万一没成”

“我景衍华，从来不会有不战而逃的时候。”他抬手甩开罗飒，面容阴鸷，昂首瞪了向琅一眼，转而朝着折柳微微颔首，“可。”

何皎皎：

罗飒：

得了，偏执劲又犯了，叫他静下心来想想，光去琢磨向琅那句话了。

罗飒抱着脑袋呜咽两声，最终坚定地摇摇头，“那我在这等你们吧，还请折柳上仙先莫将我送回去。”

折柳笑着应允了他，旋即轻转手腕，掌中立刻多了一块类似焦炭的东西，通体漆黑，散着幽淡清冽的白光，刚巧覆满他一个掌心，

“正如诸位所见，此乃问心石，仅需一滴指尖血便可映出诸位心中最爱或是最惧。若是最爱，问心石会维持白色光辉不变；若是最惧，问心石则会转变成为墨色光辉。诸位挨个试过以后，老朽便可依此设计困局供诸位挑战了。”

“还是现场设计的呀。”池初庭眨眨眼睛颇觉新奇。

折柳大笑两声，“自然自然，我虽是踟蹰守山人，却也没能厉害到能直接窥得诸位的心魔。”

池初庭站得离折柳最近，自然而然便第一个上前要滴指尖血。

血尚未滴上，其余众人包括罗飒在内已经通通都围了上来眨巴着一双眼睛要吃瓜，连折柳都差点被挤得没了立脚地，小老头看着众人笑得停不下来。

池初庭抽了抽嘴角，“诸位，心魔还是比较**的吧。”

何皎皎一掌拍在他后脑勺，“磨磨唧唧的，是不是还得给你拉个帘子围起来？”

池初庭：呜呜呜，苍天饶过谁，等会就轮到你们。

少年瘪瘪嘴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往指腹间划开一道血线，艳色血珠滴落石中，黑漆漆的问心石立刻显出来一个人名——“池承“，问心石照旧绚烂着它圣洁的白光。

想必是家中父兄，少年离家不久堪堪修行，果然还是想家的。

接下来是何皎皎，她适才所站最近，折柳小老头转身朝她蹀躞两步，仰头将问心石捧到她面前，“请。”

何皎皎似乎感受到了池初庭方才的为难，咬咬唇犹豫两秒，一言不发拿起了刀子。

问心石仍旧闪着白光，只是上面的名字并非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乌色墨石上赫然映着“柳未辞”三个字。

何皎皎瞧着这个名字眸光闪了闪，淌着血的指尖愣在半空忘了放下，真正的喜欢从来不是海面上涛澜汹涌的浪花，而是深藏珍藏瞧瞧藏起来的海底。

她虽成日喜欢追着师尊跑，其实心底还是很挂念幼时忽然消失的小竹马的，又或许，喜欢追着师尊，仅是出于对郑希的那番不服。

折柳抬手点着问心石将何皎皎心中有关柳未辞的记忆尽数收入神识，点点头继而转向了郑希。

郑希脸上没有一丝踌躇，迅速掐破指尖挤了滴血，问心石顷刻间映出向琅上仙的名字却同时闪出了两种光辉。

墨光白光各占一半，是最爱也是最惧，折柳稍稍有些诧异，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也并非没有过，他很快恢复如常，照旧点点头朝下一个人走去。

江如温托着下巴寻思半日也没能想出来个最爱之人，即便是在穿越以前，脑海中有关从前的记忆所剩不多，只偶尔闪出一个片段，并未寻出什么心动之人。

她就像一座古老的旧宅，仿佛在勾引人进去冒险，但其实蒙尘的地板，布满的蜘蛛网，吱呀怪叫的大门，都昭示了她并不希望有闯入者。

她的灿烂在脸上，她的薄情在心间。

这也是她堪堪三日便接受了来到异界的事实并且从未想过要回去的原因，回去需要冒险，而并没有牵挂之人值得她去冒这个险。

所以，在哪都一样。

江如温轻叹口气，也没有犹豫，银光乍闪一缕血色便已没入石间。

问心石上缓缓浮现出景衍华的名字，只不过浅淡的白光骤然间被墨色彻底覆满。

江如温：

众人：

罗飒最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若是让他去问心，八成也是这个答案，“啊~你也怕他。看上去你师尊平时应该蛮严的哈哈哈哈哈。”

瞧给孩子吓得，都成最惧之人了。

不是严，是凶。

江如温撇撇嘴，但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瞧见折柳尊者这回捧着问心石朝自己身后来了，目前为止仅剩两人还需要滴问心石，而向琅上仙此刻正站在她左前方笑意连连，那么她身后就只能是

一顿森森凉意顿时从后颈弥漫开来，果不其然下一秒罗飒便一个踉跄飞了出去，看上去仿佛是被人踹的，有点不确定，再看看。

不待再看，江如温的耳朵瞬时被人拎了起来，同拂衣镇时一模一样的力道，连位置都没变。

折柳连道两句消消火，小身板踮起脚尖扯着景衍华的袖子卖力拉架，“不必上火不必上火，她的问心石上既有你名，你便可以进入她的心魔，到时不要凶她，把印象改过来不就好了。”

江如温被提着耳朵大喊师尊误会，扑腾了两下青色广袖才得以挣脱那道力。

操，又不是她想怕的。

景衍华冷哼一声正欲撩袖滴血，抬眸却瞧见捧到他面前的那块问心石忽然变了颜色，深暗墨光喘息间再度化成白光，上面的名字也赫然改成了“师弟”。

师弟，就是师弟两个字，无名亦无姓。

折柳这下彻底傻眼了，从未见过一个人的问心石上能出现两个人的名字，回过身去询问江如温，“小孩，这”

江如温哪能知道，她又没有师弟，珠远峰上就她与师姐两位弟子，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师弟？

忽而，她愣了一下，想到了体内的残魂。

你师弟啊？

残魂难得显出几分窘迫，急急抬了手朝掌心划拉两下：住口！

它竟然特意在后面画了个感叹号。

江如温忍住笑意，一脸无辜地问折柳，“上仙，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有啊，大大的不妥，折柳反被她问了一顿，一时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将指尖按在问心石上欲汲取她与“师弟”的记忆。

一片空白！

折柳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这这这”

“不会是问心石坏掉了吧？”江如温凑上前满脸的疑惑。

折柳：

“想必是的。”折柳沉吟一阵，摇首离开了她面前，转身继续向景衍华索要指尖血，“请。”

血红滴落，白光之中裹了个意料之外的名字——“殷无恙”。

瞧见这三个字，向琅和郑希的脸色都变了变，旋即都装作没看到似的别开了目光。

紧接着是向琅，同样一滴指尖血，问心石的光辉骤然被墨色替代，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片墨色中，同样映出了“殷无恙”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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