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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书网 > 断折圣剑启示录 > 第六章 北境

第六章 北境

她上次来北境的福斯拜罗镇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拉克丝不太确定,但算起来应该有七年了。那时候盖伦刚刚离开家,进入无畏先锋开始训练。余下的家人一同北上,祭拜曾祖父福斯伊恩的陵墓。拉克丝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一路上唉声叹气,阴雨绵绵下个不停,沟壑崎岖,碎石遍地,先祖之墓似乎遥不可及。她原以为将会看到堪比英勇之厅的大理石陵寝,但最后迎接她的只是一座长满野草的低矮坟茔,旁边是高耸的悬崖,她的期待也就像是从悬崖上一落千丈。坟前有一块大理石板,上面刻印着曾祖的辉煌事迹——福斯伊恩和那只恶魔一起从悬崖上坠落。曾祖父受了致命的重伤,而一柄德玛西亚的钢剑则洞穿了那魔物的黑心。

当时下着大雨,今天也在下着。北方的冻雨倾泻而下,冲刷着犬牙交错的群山。这道山脉便是德玛西亚和弗雷尔卓德间的天然屏障。此刻,一场风暴正在北方的山峰背后酝酿,但高山挡住了乌云,低处的山坡开始逐渐披上德玛西亚松树的绿毯。虽然青松不畏严寒,顽强地生长着,但却被常年的北风吹弯了腰。向东西两侧望去,无尽的山脉渐渐被蔚蓝的阴霾覆盖,天空则是压抑的暗黑色,就像她哥哥不苟言笑的性格。北边,高原的半山腰被森林覆盖,遍布悬崖和裂谷。这是一片险恶的土地,凶残的生灵和狂野的怪兽,应有尽有。

拉克丝是两周以前动身的。从德玛西亚到埃德萨,途径皮纳拉转到里索斯,再从里索斯到维罗斯,最后终于抵达了龙禽之城——密银城。她在骑士之岩脚下的亲戚家停留了一夜,然后继续深入德玛西亚西北边陲。她立刻就感到村庄和村民们气质上的变化,她知道,德玛西亚的心脏地带已经被她甩在身后了,就像旗帜被烈风无情地撕扯剥离,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兀自摇晃。

郁郁葱葱的肥沃土地变成了风沙侵蚀的贫瘠荒野,零零散散地点缀着金雀花和蓟花。银翼龙禽躲在云层上方互相追逐,鸣叫声回荡在九天之外。北风带着弗雷尔卓德寒冰的温度袭来,空气越来越冷,村落的外墙也越来越高。到达福斯拜罗的最后一段旅程漫长而又辛苦,但她最终还是到了。拉克丝暗自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

“神殿就快到了,星火。”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他们会给你准备稻谷和温暖的马厩,我保证。”

马儿晃了晃头,发出一声鼻息,不耐烦地跺了下蹄子。拉克丝脚跟轻磕,驱着疲惫的星火沿着车辙印走向福斯拜罗的大门。

小城傍水而建,横跨在蟒江的两岸。这条河发源自高山,一路蜿蜒,最终从西海岸汇入大海。平整的花岗岩城墙顺着山势起伏,城中的房屋大多用石块、旧木和琉璃瓦修成。东边耸立着光明使者神殿的塔楼,塔顶的火盆散发出温暖的光亮,仿佛是在暮色中迎接她的到来。

拉克丝掀开蓝色斗篷的罩帽,散开了金色的长发。她充满年轻活力的脸庞上,一对海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坚决的神光。她解开马鞍上的一根皮带,取下手杖,握着金漆乌木的把柄,轻轻地提在手中。两个人影出现在铁皮大门顶端的哨塔上,每个人都握着一柄白蜡木和紫衫木制成的强弓。

“停下,旅行者,”其中一名守卫开口说道。“城门已经关了,明早再来吧。”

“我是拉克珊娜·冕卫,”她说。“如你所说,天色已晚。但我远道而来,是为了祭拜曾祖。如能略施通融,我将感激不尽。”

那个人在昏暗的暮色中定睛细看,然后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他认得拉克丝。虽然她上次来到福斯拜罗已经过了很久,但盖伦总是说,人们只要看过一眼拉克丝,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冕卫小姐!请您原谅!”他惊呼一声,便转身对其余卫兵下令开门。

拉克丝稍稍放松了星火的缰绳。伴着沉重的铁链盘绞的声音,大门缓缓升起,收进了城墙。拉克丝等到大门升到足够的高度,便入了城,一群匆忙集合起来的礼遇方队正在迎接她——十名身着皮甲的士兵,蓝色的披风上别着银质的胸针,形状是统一的双翼利剑。他们是骄傲的德玛西亚士兵,然而他们却不知为何显得无精打采,眼神里充满疲惫。

“欢迎光临福斯拜罗,”刚才那个城门塔楼里的人对她说。“荣幸之至,小姐。地区法官吉赛尔得知您驾到,一定会非常宽慰。可否由我分派一队士兵,护送您前去她的宅邸?”

“谢谢,但不必了,”拉克丝一边说,一边回想这个人的措辞。宽慰?“我与光明使者神殿的佩妮莱修女已经有约在先。”

她正打算继续前进,但她觉察到这名卫兵想要说些什么,于是又轻轻勒住了星火的缰绳。

“冕卫小姐,”守卫开口说道。“您来这里,是为了终结我们的噩梦吗?”

光明使者的神殿温暖而干爽,星火已经在马厩里安顿好了,而拉克丝终于在主厅如期见到了佩妮莱修女。福斯拜罗周围的山野森林中有关黑魔法的传闻传到了德玛西亚王都的光明使者教会,所以辉光使卡欣娜派拉克丝前来调查。

拉克丝进入小镇没多久,立刻就感觉有一股黑魔法的力量在暗中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阴影中注视着她。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全都步伐沉重,疲惫不堪。

恐怖的大幕笼罩着福斯拜罗,但情况比拉克丝想象的还要糟糕。

“是吉赛尔法官的孩子,卢卡。”佩妮莱修女向她讲述详情。这位淡黄色头发的妇人,穿着光明使者医者的白色长袍。

“她孩子怎么了?”拉克丝问。

“他两天前失踪了,”佩妮莱继续说。“人们都在说,他是被居心叵测的黑魔法师掳走的,九死一生。”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明早再来问我吧。”佩妮莱说。

拉克丝尖叫着惊醒了。她心跳剧烈,呼吸急促,脑海中满是恐惧,在噩梦里,她被一只只钩爪拖向地底,腐臭的烂泥灌进她的口鼻,将她的光永远埋葬。拉克丝用力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要挤掉残留的景象。暗影渐渐从视野边缘褪去,她的嘴里泛起一股酸败的奶味,这是魔法残留的迹象。她伸出手掌聚起一团光球。光芒照亮了屋子,赶走了最后一缕噩梦。她的身体洋溢着温暖的感觉,皮肤闪着熟悉的彩虹光晕。

她听到楼下有人说话,立刻握紧了拳头,光球立刻消散,只剩下窗外苍白的天光照亮房间。拉克丝双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头,似乎是想要将那可怕的景象赶出脑海。她努力回忆噩梦里的情节,但想起的只有酸臭的气味和模糊的黑暗,不停地将她包裹、挤压。

她感觉很渴,于是迅速穿好衣服走到屋子角落提起了手杖。她下楼来到神殿的厨房,虽然没有任何胃口,但依然还是弄了一份面包黄油的早餐。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坟土的味道。她将早餐推到了一边。

“现在明白了吗?”佩妮莱走进厨房问道。她在餐桌旁边坐下,一双眼袋黧黑,皮肤在惨淡晨光的映衬下色如土灰。拉克丝现在才意识到,佩妮莱已经消瘦得形销骨立。

“你梦到什么了?”拉克丝问。

“还是不说了吧。我不想再经历一遍。”

拉克丝缓缓地点头,“这镇子非常不对劲。”

星火看到她以后立刻哀嚎了一声。他的耳朵耷拉着,眼睛瞪得溜圆。他用鼻子拱了拱拉克丝,她抚摸起马儿珍珠白的长脖子和宽肩膀。

“你也做梦了?”她问。星火甩了甩鬃毛。

拉克丝麻利地上好马鞍,然后向福斯拜罗的北大门骑行。日出已经一个小时了,但这座小镇依然没有完全醒来。铁匠铺没有冒烟,面包房没有飘香,只有几个黑着脸的商人正在开门。德玛西亚人全都奉行刻苦、自律和勤勉的准则,一个边境的小镇这么晚才开始一天的工作,实在很少见。但如果福斯拜罗的人们昨晚的睡眠质量和她差不多的话,不按时起床也就无可厚非了。

她出了城门,先是让星火在城外的空地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才继续走上了泥泞的道路。这匹公马曾经在几年前摔断过一条腿,但那次受伤并不影响他疾驰的速度。

“慢点,小伙子。”拉克丝骑入了森林。

空气中弥漫着松木和野花的芬芳,拉克丝享受着这令人陶醉的香气。这是北方崇山峻岭的馈赠。阳光穿过针叶林的华盖,倾斜着投射出斑驳的光点。然而,泥土的气味却突然让她回想起了噩梦中的场景,不由得后背发凉。她向森林深处行进,蜿蜒的山路向北方延伸。拉克丝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触摸着头顶的阳光,指尖的感觉搅动着她体内的魔力。她任由魔力涌出,她身心深处的光像一剂灵药,逐渐扩散至她全身。

魔法充盈了她的感官,点亮了她的世界,森林中的色彩变得超乎寻常地鲜艳而又富有生机。她看到小光球漂浮在空中,听见了树木的呼吸和大地的慨叹。眼前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议,一切生灵都在能量的径流中生机勃勃,无论是无名的小草还是粗壮的铁桦树。人们说铁桦树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甚至能抵达世界的心。

拉克丝在五光十色的的森林中骑行了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交叉路口,一条路向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通往一座伐木工的小镇;另一条路下坡向西,通往一片围绕着富饶的银矿所建的住宅区。她的父亲在这座矿洞占了一些股份,而她最喜欢的斗篷别针就是用这座矿洞深处开采的白银造的。两条大路中间还有一条小路,几乎已经被野草覆盖,宽度也只够单骑通过,或者徒步前进。

如果是七年前,她一定会走那条路,而拉克丝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有一种反感,不想指示星火朝小路走去。她并不需要去那边,因为她所说的要去祭拜曾祖父墓地,只是一套说辞。拉克丝闭上眼睛,将手臂向侧面伸展开,让魔法荡漾在指尖,闪烁在手杖顶端。她深吸一口气,凉爽的空气沁入心脾,森林的光开始对她诉说。

森林的光诉说着明与暗的对立,闪烁的色彩和跳跃的光线。她感受到了遥远的星光像薄雾一般飘来,这些星光播撒在其他的世界,照耀着其他的生命。在德玛西亚的光陷入黑暗之处,她畏惧退缩。在光明滋养生灵之处,她怡然舒缓。拉克丝坐在马鞍上左右转身,她敏锐的感知远远超过了其他大多数凡人。她在寻找着如同诅咒一般笼罩着这片土地的力量。太阳几乎升到了最高点,她皱了皱眉,因为森林的光颤抖了。她感觉到阴影出现在了不属于它的地方,黑暗隐藏在本该只有光明的地方。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一阵困倦席卷了全身,她的眼皮止不住地打架,越来越睁不开,似乎在被强行拖入清醒的沉睡。

她周围的森林突然变得寂静。没有微风吹拂树叶,没有草片飘摇摩擦,飞禽走兽的鸣叫也都突然消失。拉克丝听到了轻柔的沙沙声,那是寿衣套头的声响。

睡吧。

“不,”她一边说一边握紧了手杖,但那股不自然的困倦就像是一条柔软的毛毯,渐渐将她包裹起来,温暖而又宽厚。拉克丝的头低垂下去,渐渐闭上了眼,只闭一小会。

清脆的树枝断裂声,夹杂着刺耳的金属刮擦,拨开了拉克丝的眼皮。她深吸一口气,满腔凉意让她立刻惊醒。她用力眨眼,驱散了眼前的黑影,呼出一口凉气,重新唤起了体内的魔力。她听到了骑兵的声音,辔头和缰绳之间锁环的敲打,金属与金属之间的剐蹭。骑兵,穿着战甲,至少四骑,可能不止。

拉克丝并不害怕。她能应付,而且人类没什么可怕的。现在在这片森林里潜伏着的神秘黑影,才是更紧迫的威胁。它的力量深不可测,似乎是某人正在测试自己的实力。她握紧了星火的缰绳,让他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弗雷尔卓德强盗?这里地处内陆,不应该出现海上的掠夺者,而且如果山中的某一座要塞沦陷,她一定早就听到消息了。法外乱民?有可能。那样的话,就更不足为惧了。她将闪耀的魔法藏在指尖的皮肤之下,随时准备好发射出闪耀的光箭。

她面前的灌木丛散开了,五名骑兵映入眼帘。

五人个个孔武有力,从头到脚都穿着亮闪闪的战甲。胯下的战马都是灰皮良驹,肩宽体壮,至少十七掌高,披挂着相同的钴蓝色马衣。四个人刀剑出鞘,第五个人的剑背在身后。金色的握柄,蓝色的剑鞘。

“拉克珊娜?”这名骑兵问道,他的声音被蒙在头盔里。

拉克丝长吁一口气,这位骑士摘下了头盔,一头黑发,一脸刚毅,简直是德玛西亚气质的化身,让人感觉应该被铸在硬币上。

“盖伦。”拉克丝长叹一声。

她的哥哥带来了四名无畏先锋的战士。

如果换做其他军队,四个士兵简直微不足道,但无畏先锋兵团中的战士个个都是英雄。他们的英勇事迹全都印刻在自己的剑身上。德玛西亚五湖四海的酒馆里和篝火旁,全都传唱着他们的故事。

黑发锐眼,蓄胡子的剑士是迪亚多鲁。他曾在哀伤之门凭一己之力对抗一整支崔法利人的军团,坚守了一整天。他旁边是来自让德勒的赛巴托,他杀掉过一头可怕的深渊巨蛆。那条怪物每一百年苏醒一次,肆虐猎食,但现在已经长眠不醒。它的巨牙被挂在嘉文国王的王宫大殿,紧挨着新挂上来的魔龙头骨,那是来自皇子和他神秘的勇者同伴的进献。

身形较小,但威武不输任何人的,是女战士瓦尔娅。她曾在多恩霍尔德带头冲上海狼舰队的甲板,一把火烧光了他们的船。那场战斗让她险些丧命,但她却成功地击杀了狂战士的头领。罗迪翁是她的孪生兄弟,曾驾船北上,放火烧毁了弗雷尔卓德的城镇凝霜港,以儆效尤,震慑任何胆敢南下进犯的掠夺者。

拉克丝认识每个人,但一想到今晚又要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前,听他们讲自己的传奇故事,就只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是的,他们都是德玛西亚的英雄,非常值得尊敬,但让她听上十次赛巴托讲述自己如何爬进深渊巨蛆的食道,或者听瓦尔娅讲述自己如何用一把断桨打死一只格里莫兽,拉克丝想想就头疼。

盖伦和她一起沿路返回福斯拜罗。他们在镇子周围寻找地区法官的儿子,以及任何邪恶行径的迹象,但他们一无所获,最后眼看天色已晚,不得不回到镇上。不过一无所获并不奇怪,任何居心不良的人都有充裕的时间隐蔽,因为盖伦和无畏先锋战士们动静太大了。五个身着重甲的战士并不能称作秘密行动。而且,因为没法使用魔法,拉克丝一直都没能感知到在十字路口处的那股黑暗力量的来源。

“你真是来这里祭拜曾祖父福斯伊恩的吗?”

“我说过了,不是吗?”

“是啊,”盖伦回答说。“你说过。我只是有点意外。我似乎记得母亲说你上次来的时候并不情愿。”

“她居然记得,我更意外。”

“哦,她当然记得。”盖伦目视前方地说。“只要小拉克珊娜·冕卫一不高兴,天空灰暗、阴雨不断、鸟兽四散。”

“你说的我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坏孩子。”

“你可不就是嘛,”盖伦一脸和蔼的笑容,但却只能勉强掩饰话语中的讥刺。“犯同样的事,你就有人护着,我就得挨一顿打。妈妈总是告诉我不要在意你的所作所为。”

二人之间的交谈悬在嘴边,拉克丝扭头看向一边,回想起不应该低估自己的哥哥。人们只知道他的诚实和直率,知道他略懂战术计谋,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细心和狡黠。

而拉克丝知道,低估盖伦是致命的错误。的确,盖伦只是个简单直接的战士。但简单直接,并不等同于愚钝。

“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了?”拉克丝开口问道。

盖伦挠了一下头。

“如果一定要我猜的话,我觉得他是逃家了,”他说。“或者他是决定到森林里玩冒险游戏,然后迷路了。”

“你不觉得是黑魔法师把他掳走了吗?”

“当然有这个可能性,不过瓦尔娅和罗迪翁六个月以前就曾经经过这里,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不自然的魔能迹象。”

拉克丝点了点头,问道,“你在福斯拜罗过过夜吗?”

“没有,”盖伦回答的同时,小镇进入他们的视线。“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

“那边有动静,”赛巴托突然开口说,同时手搭凉棚,挡住夕阳的余辉。

盖伦立刻看向赛巴托所指的方向,脸上的轻松顷刻消失。他整个身体状态都变了。他肌肉紧绷,眼神目不转睛,随时准备行动。无畏先锋的战士们在他身边列阵,如同箭在弦上。

“什么事?”拉克丝说。

一群愤怒的居民正在押着一个人踉跄地走过街道,走向市井广场。她听不到人们在喊什么,但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愤怒和恐惧。

“先锋!骑行。”盖伦一边说,一边向后蹬压马刺。

星火也是一匹快马,但他仍然无法匹敌谷物喂养的德玛西亚战马。等到拉克丝进入城门的时候,镇上到处都回荡着人们的叫嚷声。星火的身侧已经被汗水打湿,马掌在石子路面上磕出火花。拉克丝勒住马,走进拥挤的市井广场。她跳下马背,眼前的场景在德玛西亚境内屡见不鲜。

“不,不,不...”她低声说到,在她眼前,两名卫兵拖着一个哭泣的男人走上原本用于买卖牲畜的拍卖台。男人身上的衣服浸满了血,一直在不停地哀嚎。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身着翻毛貂绒长袍,戴着德玛西亚地方法官的青铜双翼徽记,这位应该就是吉赛尔法官了。数百名福斯拜罗居民涌入广场,冲着那个男人又叫又喊。他们强烈的愤恨显而易见,拉克丝觉得自己的魔力已经溢于体表。她压住涌上来的光辉,推开人群走到近前,看到盖伦正站在拍卖台的台阶下面。

“奥尔多·达扬,”吉赛尔法官情绪激动、声音沙哑。“我控你谋杀之罪,并与黑魔法师密谋串通!”

“不!”那个人大喊道。“你不明白!他们都是怪兽!我看到了,他们的真面目!黑暗,只有黑暗!”

“认罪!”吉赛尔大喊道。

人群也跟着大喊起来,报仇雪恨的**从一副副喉舌中喷涌而出。他们一触即发,时刻都有可能冲上高台把奥尔多·达扬五马分尸。眼下还没有动手也许只是碍于面前这四名剑拔弩张的无畏先锋战士罢了。

“这是在干嘛?怎么回事?”拉克丝走到盖伦身旁问道。

盖伦没有看她,而是盯着那个跪着的人。

“他杀掉自己还在熟睡的妻儿们,然后跑到街上袭击了街坊邻居。他用斧子劈死了三个人,然后才被制服。”

“他为什么会这样?”

盖伦终于转过头看她。“你觉得呢?这附近肯定有法师。有黑暗的力量在捣鬼。只有在法师的邪恶影响之下,一个忠诚的德玛西亚居民才会犯下如此穷凶极恶的罪行。”

拉克丝吞下了自己气愤的反驳,推开盖伦登上高台,走向跪在地上的人。

“冕卫小姐?你干什么?”吉赛尔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拉克丝无视她的质问,捧起了那人的面庞。他的脸上全是淤青,一只眼睛被钝物打得肿起老高,无法睁开。鼻子里淌着血和鼻涕,开裂的嘴唇挂着好几道血口子。

“看着我。”她说,那人用剩下的一只好眼努力看清她。他的眼白充满血丝,眼皮乌黑,似乎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了。

拉克丝问他,“好人达扬,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要袭击邻里?”

“他们不是。不。我看见。不是他们,他们是……怪物……”那个人开始哭泣。“披着人皮的黑暗,一直藏在我们中间!我醒来看到了,他们的真面目!所以我杀了他们!我必须要。我必须要杀掉!”

她抬起头,猛然发现吉赛尔法官站在自己身边。拉克丝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到了痛彻灵魂的悲伤。最近这两天让她仿佛苍老了十年。这位法官满脸仇恨地俯视着奥尔多·达扬,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你是不是杀了我的卢卡?”她的声音因悲伤而嘶哑。“你是不是杀了我的儿子?就因为他与众不同?”

人群中爆发出要求血债血偿的声浪,太阳开始落向西方,阴影逐渐拉长。几团粪土被摔在奥尔多·达扬的身上,他从前的朋友和邻居都在厉声高呼要他偿命。他在卫兵的羁押之下来回摇晃,嘴里喷着血沫。

“我必须杀了他们!”他一边叫喊,一边对指控自己的人们怒目而视。“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全是黑暗。你们之中也会有的!”

拉克丝回过身面向吉尔赛法官。

“你刚才说你的儿子与众不同,是什么意思?”

吉赛尔悲痛欲绝,但拉克丝通过悲痛的外衣看到了藏于其下的不可告人的羞耻。这位法官的眼中充满血丝,眼圈乌黑,但即使是这样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也依然流露出一种拉克丝熟悉的目光,在她小时候,每当自己的魔法失控暴露,她的母亲都是这种目光。有时她的哥哥也会流露出这种目光,还以为她没有注意到。

“是什么意思?”拉克丝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吉赛尔答道。“我没什么意思。”

“怎么与众不同?”

“就是不同。”

拉克丝听到过这种闪烁其词,她立刻就知道法官的儿子究竟是如何与众不同。

“我听够了。”盖伦说着走向高台。长长的炎阳钢剑身嘶声出鞘。剑刃在暮色中微光闪烁,锋芒毕露,寒光逼人。

“盖伦,别,”拉克丝劝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让我和他谈谈。”

“他是个怪物,”盖伦将巨剑扛在肩膀上。“即使他不是奸邪的仆从,也依然犯了谋杀罪。合适的刑罚只有一项。法官大人?”

吉赛尔的目光离开了拉克丝,眼中盈满泪水。她点了点头。

“奥尔多·达扬。我判你有罪,并征召无畏先锋的盖伦·冕卫执行德玛西亚正义。”

那个人抬起了头,拉克丝满心疑虑,一种不安的感觉涌来……似乎某种东西正在穿过他的身体。某种藏匿在深处的东西发出了低语。还没等她确认,低语就已经悄然溜走了。一股凉风却吹过了她的后颈,让她汗毛直立。

达扬的四肢开始抽搐,就像是路边的流浪汉突然癫痫发作。他在低语,声音粗糙而又微弱,这时盖伦举起了巨剑,做出准备处决的身姿。达扬的遗言淹没在人群的呐喊声中,但拉克丝终于将只言片语完整地拼凑起来,与此同时盖伦的巨剑已经开始向下挥斩。

光明在退散...

“等等!”她大声惊呼。

盖伦大力一挥,巨剑将项上人头斩落,人群随之发出一片叫好的呐喊。尸体扑倒在高台上,两股血柱从脖子中喷射而出。人头滚落到了吉赛尔脚下,这时,从奥尔多·达扬的尸体中滚出一股打着卷儿的黑烟,就像尸坑里汨汨鼓动的漆黑粘液。法官大惊失色,一个鬼影,张牙舞爪、眼中冒火,从死人的头颅中迸射而出。

黑暗的鬼影带着一股邪气冲向法官。她失声尖叫,鬼影穿过了她的身体,然后像风中的余烬一样烟消云散。拉克丝能感到它消亡时刻的最后一次呼吸,这股能量如此歹毒、如此怨恨、如此邪恶,它只渴望展示自己的存在。吉赛尔法官瘫倒在地,惊恐地哭泣着。

拉克丝的脑海中浮现出百种千回的恐怖景象,让她不禁单膝跪地。被淤泥活埋的恐惧、被哥哥驱逐出德玛西亚的恐惧、一千种缓慢而又痛苦的死亡的恐惧。她体内的光辉与这些恐怖景象斗争,而拉克丝也将死亡的味道赶出口鼻,呼出的气飘着微弱的光球。

“拉克丝……”

盖伦小声唤她的名字,她过了一会才突然意识到,明明周围人声鼎沸,她怎么能听得如此清楚。拉克丝的视线离开了哭泣的法官,她感到体内的魔法犹如狂涌的巨浪,在五脏六腑激荡。

人群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拉克丝,这是怎么回事?”盖伦问。

拉克丝用力眨眼,将最后一片烙印在脑海中的恐怖景象赶走,顺着盖伦的目光看去。与此同时,无畏先锋的战士们迅速集结到他们的队长身边。

然后,福斯拜罗的居民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似乎生命突然从他们的身体里消失。

拉克丝咬紧牙关,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太阳彻底消失在福斯拜罗的西城墙下,拉克丝目瞪口呆。她看到黑色半透明的形体从不省人事的居民身上渐渐升起。每个黑形都不尽相同,就像是一支穿着诺克萨斯战甲的恶魔大军,里面有巨型蜘蛛、有多头巨蟒、有手持冰斧的恶魔战士、有黑牙利齿的庞大亚龙,还有各种超越常人认知的东西。

“魔法。”盖伦自言自语道。

暗影生物开始靠近高台,在空气中滑行,没有一点声音。这是一群噩梦般的恐惧之潮。

“这些是什么东西?”瓦尔娅问。

“福斯拜罗居民最黑暗的噩梦结成了实体。”拉克丝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赛巴托继续问道。

“我就是知道。”拉克丝明白,自己不能留在这里战斗。她的能力最好放在别的地方使用,而且无畏先锋的士兵仅凭自己的力量也能守住这里。她将拇指和食指抵在下唇,一声口哨呼唤坐骑,同时面向盖伦。

“我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她说。

“怎么做?”盖伦目不转睛地盯着步步逼近的恶魔军团。

“不用管我怎么做,”拉克丝说。“只要……别在我回来之前死掉。”

拉克丝跑到高台的边缘,星火跃过成群的暗影生物赶来。她的坐骑毫不惊慌,它的美梦和噩梦对于现在肆虐福斯拜罗的这股力量来说已经无关紧要。拉克丝从台上纵身一跃,抓住了星火的鬃毛,干净利落地顺势跨上了马背。

“你要去哪?”盖伦问道。

马儿扬起了前蹄。拉克丝扭过身面向盖伦。

“我和你说过的,”她大声喊道。“我要去祭拜曾祖父福斯伊恩!”

盖伦目送妹妹只身单骑穿梭在黑暗军团中间,小心避让着地上倒着的居民。恶魔生物张牙舞爪地扑向她,但她和星火轻巧地避开了。拉克丝冲出了怪兽的包围,稍作逗留,举起了她的金柄手杖。

“为了德玛西亚!”她大喊道。

无畏先锋的士兵们举剑猛击盾牌。

“为了德玛西亚!”他们异口同声地应和。

拉克丝策马疾驰,离开了小镇。盖伦活动了一下肩膀,准备迎接一场持久的肉搏战。他举起了巨剑。

“锁步!”他一声令下,几名战士应声摆出战斗姿态。瓦尔娅和罗迪翁站在他左侧,赛巴托和迪亚多鲁站在他右侧。

“我们是无畏先锋,”盖伦一边说一边将巨剑放低,护手略低于双眼。“让勇气与锐眼指引你们的剑。”

油黑发亮的恶魔犬首先冲上高台,血盆大口里毒牙密布。盖伦和无畏先锋的战士用坚实的盾墙和出鞘的利刃严阵以待。一道铜墙铁壁把它们撞了回去。虽然面对的敌人来自暗影和邪能,但他们依然保持着勇猛的力量和战法。盖伦向前一步用巨剑刺入一只怪兽的腰部,如果是正常的生物,这一剑应该已经斩断了脊椎。怪物的形体炸成了黑色的粉尘,留下一声剧痛的哀嚎。

盖伦扭转剑身,斜向收刀,挡住了另一只怪兽的撕咬。他一个翻腕,肩膀前倾,与来袭的怪兽对撞。怪兽被他撞倒在地,他跟上去一脚踏在怪兽的前胸,怪兽一声嚎叫,支离破碎。盖伦猛然举起剑,格挡住了一次重击,对手的轮廓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弗雷尔卓德战士。这次猛击让盖伦处于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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