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粉墨登场
半个时辰后,一架马车停在了清音阁门口。霍祈扶着听雨的手下了马车,一双凤眸幽幽望向了眼前的戏楼。
这是一座三层牌坊架式的戏楼,正**门写有“清音阁”三个大字,一对对联分立两侧,上题“功过是非随眼淡,兴亡成败转头幽”。戏楼屋檐的四角高悬大红灯笼,灯笼里隐约可见跳跃的金箔。几个白面小生分列两侧,站在门口迎客,脸上却没有任何谄媚之色。
霍祈今日来得早,好戏尚未开锣,可外面早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的议论,竟能盖过戏楼内间间断断的吆喝声。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清音阁的阵仗瞧着与往日不同!”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伸长了脖子往清音阁里头望。
“这你都不知道?今日是秦小莲的场子,那可是百潇班如今嗓子最好的名角儿!听说不少有头有脸的贵人都会来听戏。”一个老头捋须摇头。
一个黑脸汉子嗤笑一声:“呵,原来是秦小莲,左右不过一个戏子罢了,唱出些名堂后,竟也学起了拿乔那一套,一月只唱一首了。当真是戏子无情!”
众人听了这话,脸色一僵。说到底,这些人多是秦小莲的拥趸,不过是平头百姓拿不到清音阁的票,这才躲在外面看热闹。这黑脸汉子一句浑话,踩了秦小莲一脚不说,也折了他们的面子。
霍祈被吵嚷的人声点醒,带着身后的两个丫鬟和雀离进了清音阁。第一层的观戏台已经坐了不少人,霍祈没有多做停留,碧色裙摆沿着左侧楼梯上了三楼。
谁都知道,清音阁这座戏楼,容纳的不仅是最好的折子戏,更象征着一种纸醉金迷。沿着戏楼楼梯往上走,位置越高,也就代表来人的身份越贵重。因此,清音阁的三楼都是京师中贵不可言的人物。
白烛声早就单独候在了三楼的凤倾居,一双略微苍老的长眸沉沉地盯着墙上的壁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啪嗒”一声,有人掀帘而入。
白烛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妙龄少女探身进来,正是前几日来递信的熟面孔。再往后望,一薄纱覆面、身着碧色对襟短袄的女子闪身而入,后面还跟了一个丫鬟和侍卫打扮的男子。
白烛声望向聆风,随即又看向霍祈:“姑娘,这位是?”
聆风沉稳道:“白班主,这位正是我家主子。”
白烛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之人,这女子身量适中,看不清整体相貌,但裸露在薄纱外的眉眼如山峦般秀丽,而眸子里的情绪似山峦上点缀的冰雪,看起来虽然美丽却不近人心。
再望向后面那侍卫模样的男子,脸上也是无甚表情,可白烛声却忍不住皱了皱眉,总觉得此人看着眼熟,可细细想去,确实又未曾见过。
霍祈倒是颇为自在,幽幽盯着白烛声。这人一头白发,必然有了些年纪,可容貌却并不苍老,颇有鹤发童颜之感。她上前两步,微微一笑:“久仰白班主大名。”
白烛声心里泛起涟漪,他本以为托人送信的是哪家的大人,却不曾想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他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各色各样的人物都见过,可霍祈的到来还是忍不住让他诧异。
他手朝着雅间正中的茶几摆了摆:“老朽在此恭候贵人多时了,可否赏脸与老朽喝盏茶?”
“自然,这是小女的荣幸。”霍祈坐在茶几一侧的蒲团上,笑望着面前的白烛声。
白烛声回敬一个老道的笑容,亲自给霍祈斟了杯茶:“姑娘以密信中的秘密作为威胁,以此要求白某为您办事,可如今又如此客气,倒让老朽分不清您是敌是友。”
霍祈摇了摇头:“自然算不上什么朋友。”
白烛声一噎,似乎没想到霍祈如今刺头儿,脸上不禁浮起一抹怒容:“姑娘倒是十足的快言快语。”他虽是戏子,可在京师这些达官贵人跟前也有几分薄面,如今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撂了面子,难免下不来台。
霍祈却丝毫不为所动:“我的话还只说了一半。我与白班主虽非友,可也谈不上敌,而是纯粹的利益关系。听起来虽不近人情,可这却是世间最稳固的关系。我这样说,白班主或许更自在些。”
或许是听了这番话的缘故,白烛声怒容眨眼间消散,换上一个悠然的笑。他抬手将斟好的茶推至霍祈身前:“姑娘想得明白,密信上的内容老朽已经细细琢磨过,自当相助。姑娘不如先尝尝这上好的雪顶含翠润润嗓,来清音阁一趟,自然也要听戏喝茶,方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霍祈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面前的白玉茶盅。这茶盅色泽通透,里面的茶水也是清澈透亮,是上等的茶叶,上等的甘泉泡制而成。她拿起茶盅闭眼嗅了嗅,似乎是在闻茶香,却丝毫没有要喝下去的意思。
半晌后,她放下茶盅,茶盅叩击茶几的声音惊得白烛声心口一跳:“白班主当日未曾为难我的丫鬟,难道不是因为想要引出她背后真正的主子,好杀人灭口吗?这杯茶里有鹤顶红吧?”
白烛声猝然抬头,背脊起了身冷汗:“你……你怎么知道……”
行刺天子,是株连九族之罪,他虽早已没了九族,可也不敢拿整个百潇班的性命做赌注。
如今有人提前知悉了他的谋算,那么,杀了这个手握秘密之人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他虽然按照霍祈的吩咐部署好了一切,可一旦他杀了霍祈,那这个部署便会戛然而止。
这杯茶里加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喝下去当即毙命,只要霍祈死了,百潇班也就安全了。可他却不想霍祈戒心如此之重,眼睛也毒辣,竟一眼识破里面搁了鹤顶红。
霍祈幽幽笑着:“我既然今日敢来,必定做了万全之策,若我不能安然无恙走出清音阁,整个百潇班都会为我陪葬。可若白班主按照我的意思来做,我不会计较鹤顶红一事。今日之后,我与白班主,再无任何瓜葛,见面不识,这不是很好?相信白班主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择。”
霍祈摆弄着手中的茶盅,脑中却不禁想起了往事。上一世,雀离在刺客手下救下了孝文帝性命,那刺客最终死于车裂极刑。
实际上,那个刺客便是白烛声。
白烛声的真实身份是孝文帝亲兄长庆王手下的门客。自古以来,立储一事上的规矩,便是立贤立长,当年庆王宅心仁厚,有贤明之德,又是长子,自然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选。
孝文帝为坐上太子之位,手刃胞兄,庆王手下的幕僚门客皆人头落地,唯白烛声活了下来。
白烛声苟且偷生至今,四处活动笼络庆王当年部下,又一手组建起百潇班,披着班主身份入宫献艺,无非是博取孝文帝信任,为庆王报仇雪恨。今年年关的宫中夜宴,正是他准备动手的时间。
上一世,白烛声并未带百潇班的戏子入宫,而是让庆王旧部扮作戏子模样进宫行刺,可见不忍牵连百潇班众人。
白烛声不敢拿百潇班所有人的性命和她叫板,这才是她有把握能拿捏住白烛声为她办事的关键,而非刺杀天子一事本身。
果然,白烛声歇下口气,低头诺诺道:“刚刚是老朽想岔了,老朽今日会按照姑娘密信所言做的。请姑娘放心。”
“白班主是个聪明人。如今,我的目的,便是让吏部尚书家的刘公子折在清音阁。而你自然是想让我替你保下百潇班众人的性命。我们各取所需。”霍祈举着茶盅朝白烛声示意,神情是这个年纪未曾有的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