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凉亭谈心
那侍卫已惊出一头冷汗。
皇帝和皇子,本就是至亲至疏的关系。孝文帝信任他们这些暗卫不假,可再怎么样,皇子也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随意为难议论的。
他一开始怀疑霍祈和七皇子二人间有什么猫腻,可现下看来,却不像有何牵扯。若闹到孝文帝面前,还是他吃哑巴亏。以皇帝那性子,他若是被沈聿宁砍了,孝文帝估计连他的尸体都懒得收。若他再不抬出自己的身份,那可真是要被发落到阎罗殿去了。
沈聿宁好整以暇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你既是陛下身边的人,不在兴庆宫守着,来这儿做什么?”
那侍卫见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便赶忙憋了个蹩脚的理由:“今夜兴庆宫不是奴才值守,奴才听说太元门这边地势好,最适合赏月,这才躲了个懒来这边放风,实在不是什么刺客!”
“如此说来,倒是本王误会了你,也误会了霍家小姐?”
沈聿宁语气喜怒不辨,听到那侍卫耳朵里却如催命符一般,吓得他全身热血倒灌,只好一叠声道:“殿下哪里的话?都是奴才该死,搅扰了殿下的清净,都是奴才该死……”
“今日饶你一条命。若有下次,本王可没法保证还有没有今日的好心情。”
沈聿宁扫程畅一眼,程畅眼观鼻鼻观心,立时上前两步将那暗卫拽走。
直到二人的背影已变成黑点,霍祈才捋了捋耳边碎发,恢复成平常神态。她同沈聿宁默契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去了太元门不远处一侧荒废凉亭。
此处僻静,四处无人,又有一片残竹虚虚掩映住人影,倒是个说话的好所在。
默然片刻,还是沈聿宁先开了口:“你方才倒机灵。”
霍祈默了默,试探道:“方才那暗卫……”是陛下派来盯着各位殿下的眼线?
霍祈微一思量,又不禁恼自己过于僭越,遂咽下后半句话。谁料沈聿宁见微知着,先一步洞悉她的想法,竟无任何迟疑答道:“是。更准确地说,是盯着本王的眼线。”
霍祈心中微诧,她漂浮两世,自知孝文帝和沈聿宁这对父子情分淡薄,但却从未预料到二人关系竟如此势同水火。
年迈的皇帝忌惮打压有野心的皇子,虽是君王维护朝纲最寻常不过的手段,可沈聿宁一向韬光养晦,母族右相一脉又早已凋零,又何以如此招孝文帝忌惮?
沈聿宁负手而立,淡淡睨她一眼:“其实今日本不必闹出这许多风波,之所以如此,只是给你提个醒。宫城不比京师城,探子众多,你进宫后若再像上次在京郊庄子一般莽撞,小命说不准哪天就丢了。”
这是霍祈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听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霍祈不是傻子,沈聿宁今日大可装作未曾察觉那探子,之所以编排这出指她为刺客的戏码,多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在他人面前撇清二人关系,以免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说到底,沈聿宁还是为她谋算。
想到这点,她一时间竟晃神片刻,讷讷道:“殿下为何要和臣女说这些?”
她明白,沈聿宁并非多事多嘴之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可’勇’并非莽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来就不是什么合算的买卖。本王之前承诺,会护着你在宫中的太平,可你的命运终究握在你自己手中。”
一字未答,却处处都是回应。沈聿宁说话时眉眼不动,周身气质极为平静,而霍祈似乎也能透过这只字片语,分享对方心境的安定。
她重生以来,便仿若置身南柯一梦,她知晓所有人的命运,可独独无法窥知自己的命运,总抱着过一天便算一天的态度,所以自是不怕以卵击石。可沈聿宁这话倒妙,阴差阳错之下,竟让她也生出爱护自己的决意和面对未来无限的勇气。
天色向晚,四方四正的宫城上方,已笼上一层薄雾。霍祈略福了福身子:“殿下这番话,臣女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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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中,袁韶将一锦盒递给淑妃,笑得风度翩翩:“前些日子,抚州知府进献了一柄上好和田玉所制玉轮,听说能助人永葆青春,养颜驻容。父亲特托我今日将这玉轮带给姑姑,不知可还称您心意?”
张让在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茶水,生怕惹了世子爷不悦。按礼制说,袁韶虽为世子,可到底是外戚,得有皇帝手书诏令方可入宫,可孝文帝却允了袁家大房可无诏入宫探视淑妃。
从这便可看出,镇远侯府在孝文帝面前有多得脸。这样一想,张让手上倒茶的功夫便又稳重几分。
淑妃亲手接过,打开盒子略略一看,俏丽的脸上扬起一抹笑:“你这孩子有心了。”袁家父子送什么,看在淑妃眼里都是好的,加之这玉轮的确难得,那笑容自然就更为真心实意。
“姑姑喜欢便是这玉轮的福气。”袁韶笑道。都是至亲骨肉,他在淑妃面前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便开门见山道:“姑姑可有留意今日女官擢选之事?”
说到此处,淑妃方才还笑靥如画的一张脸立时垮了下来:“早早就有人传回了消息。霍祈这丫头当真是刁滑,竟真叫她好运逃过了一劫!”
“姑姑,此女不可留。”袁韶截住张让欲放在淑妃的茶盏,亲自双手递了过去。
以前对霍祈到底有几分情分,所以一直按捺忍耐,未曾真正动手。可霍祈所展现出的手段,尤其是那招连环箭术,竟让他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那就是霍祈不仅想毁了他,更意在整个袁家。一旦霍祈进宫得了裴太后青眼,日后想要下手除去,恐怕更难。
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影响袁家的利益。
淑妃心神领会剜他一眼,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一掠接过,仿佛一抹血影:“放心吧,本宫心里有数。你父亲交代的事情,本宫何时未曾放在心上过?她如今既要进宫,本宫自是让她变成宫里一捧花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