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恻隐之心
黄东瀛闻言,挑剔地打量她一眼。心中一面暗怪霍祈越俎代庖,竟敢教他这个司礼监的掌事公公行事,一面又不得不承认,如今之计,唯有将此事禀告给周皇后才是最稳当的。
若换了以往,死个宫女不值当费什么神,可如今宫里头正是多事之秋,又是女官擢选又是嫔妃有孕,突然发生这种事,传出去那可是不祥之兆。若主子问罪,他也别想讨到好。
思及此处,他伸手招来后面那些负责拿行李的小太监,低声吩咐道:“你们中留下三人,想个法子将人捞出来,再寻个担架将尸体抬进停尸房,等杂家禀明了皇后再做区处。”
待吩咐好后,便对霍祈五人笑道:“各位小姐们今日着实受惊了,不过是死了个宫女,没什么稀罕的,还请接着移步玉蓬殿罢。”
这话本是黄东瀛作安抚之用,可听到霍祈耳中,却顿生一股从脚底钻到头顶的寒气。在这宫城中,人命就这样随意放在天秤上称量,死个宫女没什么稀罕的,那她们这些人又值几斤几两?
李佳音和聂莹到底没亲眼目睹那井中尸体,此刻已从恐惧中缓过了神,闻言便略微颌首,只恨不得立刻抬脚就走。
王蓉面露讥诮,嘴角微翕,可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罗柔吓得半死,头上冷汗涔涔,直到霍祈用帕子给她拭汗才回过神来。只是再走路时,双腿竟像灌了铅一般,明明脚下是平坦的青砖路,可每走一步,竟似在沼泽地中。
霍祈思绪纷杂,也不知再走了多久,只记得随着众人穿过一段高阔的长廊,不知不觉便到了玉蓬殿门口。
她抬头一望,映入眼帘的便是纯墨所题的牌匾,上题“玉蓬殿”,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玉蓬殿并不算十分宽敞,但明显修缮过,这点从宫墙发亮的朱漆和窗棂上所糊的玻璃纸便能瞧出。整体一看,确显出几分精致华贵来。
这些世家小姐见多了富贵,倒未曾露出什么惊叹的表情。
霍祈对所居之处也没什么讲究,对这玉蓬殿的装潢,说不上什么喜爱不喜爱的,但见这宫墙四角都栽了青翠茂盛的修竹,竹影虚虚幻幻晃动着,发出沙沙声,倒着实有几分可爱。
黄东瀛适时笑道:“各位小姐们,这儿就是玉蓬殿了。里头不多不少,刚好五间屋子,至于谁住哪间,之前皇后娘娘都已尽数点过,屋子前挂了各位的门牌,推门进去便是。今日请各位收拾行装,暂且休整片刻,后日会有乐供奉来教各位琴艺,还请各位打起精神。”
一听到“乐供奉”三字,霍祈的心便默默沉了下去。她和乐暄的关系说不上仇家那么严重,但确实也有过节,即使这只是乐暄对她单方面的过节。
如今又撞到乐暄手中,虽说乐暄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她,但受一番磋磨是在所难免了。
其他几人闻言,目光也在霍祈身上暧昧流连了一番。当日比试拨琴池发生的事情,大家一开始搞不清楚状况,可后来都流传开了。谁都知道乐暄和其他两位考官起了争执,觉得霍祈琴艺不精,不堪入围。
说霍祈琴艺不精,那可能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乐供奉有意打压她,至于是谁授意,这背后就大有乾坤了。
李佳音对此事漠不关心,对黄东瀛虚虚行了个礼就转身就闪进殿中。王蓉瞧着脸色疲惫,也紧随其后进了屋子。聂莹则是嘲弄般地睨了霍祈一眼,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跟在后头一道急急忙忙进殿了。
倒是罗柔了然地拍了拍霍祈:“事情不到发生那刻,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也不必杞人忧人,咱们先进去看看屋子吧。”
霍祈笑笑,罗柔自己方才还吓个半死,现在却反过来宽慰她,真是个心大的。正要随罗柔一同进去,却被一旁的黄东瀛拦住了:“霍姑娘请留步。”
霍祈定住身子,眼神示意罗柔先行一步,这才转头道:“公公有何事指教?”
“姑娘这话折煞奴才了。只是方才御花园那档子事,恐怕还得请姑娘同杂家一道去趟坤宁宫,请示请示皇后娘娘的意思。毕竟姑娘亲眼目睹那宫女的死状,又能说会道,不像奴才笨嘴拙舌的,十句话也讲不到重点。”
霍祈面上笑着,心底却是铺天盖地的嘲讽。
依她看,黄东瀛笨嘴拙舌全然没有,反倒是巧舌如簧,惯会拿人做筏子。
这小宫女如今死得不明不白,对黄东瀛这个掌事太监来说,若这宫女是自己失足落井,抑或是和别的宫女太监起了冲突被害了一条性命,此事倒还好办。
怕就怕这宫女犯忌讳犯到了宫里头哪个主子头上。
他现在骑虎难下,知情不报是不行的,毕竟此事已经被她们这群选女撞见,已不能当作没发生过。隐瞒不报后续闹出什么问题,他也难辞其咎。可若擅自报了,又难免担心做了出头鸟,得罪了害这宫女的主子,徒惹麻烦。
一番计较下来,推出一个选女去禀告皇后,倒是能将自己从此事中摘得干干净净。
不幸的是,她恰恰就是被黄东瀛选中的那个倒霉鬼。
霍祈并非不懂趋利避害之人,当下便想拒绝黄东瀛的提议。可那十一二岁的小宫女被井水泡得发胀的面容猛然间又浮现在脑中,竟让霍祈胸口发闷。
她当时粗略看了一眼,那小宫女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掐痕,多半是被人活活掐死,然后弃于井中。而那口死井,本就没有活水,竟还特意被人扔进去不少青鱼,打的就是将尸体变成鱼食的阴暗勾当。
那小宫女瞧着比她如今还要小上几岁,若是没死,那该是多年轻多鲜活的一条性命?可转眼间就香消玉殒在这深宫了。
如今这形势,她猜都不用猜,以黄东瀛这样凉薄的性子,到他嘴里,此事多半就随便找个由头粉饰过去了。她自是能推拒不去,可若今日她冷眼旁观,他日祸及己身,又有何脸面去求旁人救她?
不由自主地,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我便随公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