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在做局
乐暄很快就被请来了淑春轩,她仪容端庄,衣袂飘飘,没有半点半夜被传召的狼狈,来得甚至比众人意料中的更快。
孝文帝对这位琴师向来是青睐有加,平日里若是处理政事倦了,召乐暄抚琴几曲,便能龙颜大悦。可如今,贞嫔小产,他也再没有了往常的好脸色。
周皇后先授意邵珍将贞嫔小产一事的来龙去脉都细说了一遍,随后才道:“乐暄,对于你前几日取了大量麝香一事,你作何解释?”
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乐暄站在屋子中央,嘴唇微微颤抖,原本平静的神情陡然破碎。
贞嫔小产一事,的确是她做的。
可她并非想要害贞嫔小产,而是想借浮香缎揭穿贞嫔假孕一事。
她知道,今夜钦天监奉旨为贞嫔驱邪,孝文帝也会来淑春轩过夜。所以,她甚至昨日又见了一次翡翠,威胁翡翠在孝文帝面前上眼药,不经意间透露出寝衣有古怪。
天子一向多疑,只要请医正查验,就会发现寝衣沾染麝香,也定会替贞嫔把脉。届时,贞嫔假孕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可她却没想到,贞嫔竟然小产了,她肚子里居然真的有龙嗣。
那就说明,有人故意借她之手除去贞嫔腹中龙子。而翡翠,不过是那人抛出来诱她上钩的鱼饵。
她神色明明灭灭,猛一抬头,正巧对上淑妃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那是俯视蝼蚁的眼神。
这一刻,她几乎可以确定——背后做局之人就是淑妃。
杀乐芸,害贞嫔,又偏偏找上她,除了淑妃还会有谁?
乐暄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钻到了头顶。淑妃仗着镇远侯府声势日隆,五皇子荣宠不断,就肆意玩弄着所有人的性命。
乐芸如此,贞嫔如此,她亦如此。
如今贞嫔无辜被她所害,乐芸大仇未曾得报,她兜兜转转费尽心思布置了这么久,竟是被人当成傻子般戏耍愚弄。
也怪她太过冲动,骤然失去妹妹,惊怒不已。当有人告诉她贞嫔就是害死乐芸的凶手,她就像是找到了痛意发泄的出口,迫不及待地设局害了贞嫔。
她甚至都没有细想,为什么偏偏她正好就撞见了翡翠去取三七,而翡翠为什么仅仅被她威胁了三言两语,就答应了会替她办事。
何其可笑!
一种鱼死网破的冲动和强烈的自我厌弃直抵胸口。
乐暄嘴唇微微翕动,正欲开口说话,却被五皇子先一步截住了话头:“乐大人,贞嫔娘娘小产,近些日子只有你和霍祈领了麝香。霍祈形迹可疑,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说出来,父皇向来英明,必然不会随意冤了你。”
五皇子尽量将语气粉饰得冷静而客观,好使自己此刻的话显得不那么突兀,也能暂时压制住胸口的惊涛骇浪。
而另一头,乐暄听了五皇子这番话,才发现前面背对着她跪在地上的人竟是霍祈。
前后一联想,她彻底明白过来,淑妃这出是项庄舞剑沛公。
淑妃并不是想要她的命,而是想借她的手除掉贞嫔肚子里的孩子,再将此事栽赃到霍祈的头上,最后再用这个把柄牵制自己为她办事,也是敲打敲打她。
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她心里止不住地讽刺。
也难怪淑妃丝毫不惧。因为她害贞嫔小产是真,现在就算说出一切真相,翡翠这个人证早就被收买。她拿不出物证,只会被孝文帝视作为了脱罪而攀咬无辜妃嫔。
如今的形势,是鱼死,却未必网破。
可她若不说,霍祈百口莫辩,只怕真的是死路一条。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什么叫饮恨吞声。
“我的确是领了……”乐暄沉默半晌才道。
周皇后又问:“那贞嫔一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淑妃见乐暄支支吾吾,方才胜券在握的得意里也渐渐生出不耐烦。
乐暄额角沁出一丝冷汗,人性的丑恶和光明在两头拉扯着她的灵魂,让她痛不欲生。
气氛胶着,屋中却蓦然响起一声漫不经心的嗤笑。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进屋以来就不发一语的沈聿宁。他素来冷淡,但平日里瞧着还是一副温和谦卑的模样。可今夜却显出几分不动声色的狠戾,瞧着似乎很不高兴。
孝文帝精明的眼神打量了沈聿宁半晌,语气辩不清喜怒:“你笑什么?”
沈聿宁很快就敛下了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抱着胸懒洋洋道:“霍祈和乐暄都领了麝香,可若无人证证明是她们对寝衣动了手脚,终究不算直接证据。我瞧着那个宫女神情不太对劲,倒好似是知道些什么。”
屋中的人皆是一怔,顺着沈聿宁的目光一探,入眼的就是贞嫔的陪嫁宫女——春晓。
春晓一直缩在角落,这会儿被沈聿宁突然点到,浑身打了个冷颤,随即嚎啕大哭,一步一步爬到孝文帝脚下:“陛下,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
孝文帝发现春晓的确是贞嫔身边的人,就淡淡道:“有什么话你只管大胆地说,今夜朕就在这儿,没人敢为难你。”
“回陛下,我家娘娘其实这几日早就腹痛不止,甚至时不时还会下体轻微出血,加上睡得不好,每日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春晓抽泣道。
“竟有此事?可贞嫔每日都把平安脉,报到本宫这儿来的时候,说的可都是安然无虞。”周皇后拧着眉头道。”
“正是,刘医正每回替娘娘把平安脉,都说娘娘身子康健,这些症状只是肚子里的胎儿尚不足三月,加上春潮所致,不足为虑,只需要照常按方子喝安胎药就好。我家娘娘性子软,又怕惹得陛下烦忧,这才一直隐忍不发。”
闻言,孝文帝阴鸷的眼神就在刘医正身上打了个转,吓得刘医正当场就跪了下来。
还没等他找到机会辩驳,春晓继续壮着胆子道:“今日娘娘突发不适,宫中一片混乱,奴婢去打热水之时,却发现翡翠鬼鬼祟祟。她非但不想着在宫里伺候娘娘,反而是偷偷从淑春轩角门溜了出去,奴婢觉得不对,便悄悄跟了上去,发现她竟是将娘娘寝屋里香炉中的香灰倒了。等翡翠走了,奴婢上前一看,见那香灰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便取了其中一点。请陛下做主,瞧瞧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孝文帝眼神示意一旁的张医正验看,显然是已经不信任刘医正的话了。
张医正忙上前取过春晓手中的木盒,用手指沾了里面的香灰轻轻一嗅,过了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回禀:“陛下,这香灰里面除了一些寻常的香料,还掺了魇息香和……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