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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大静入定

霍祈未曾深想,只将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话三言两句带了一遍,才正色道:“所以我才斗胆猜测,西佛堂里是不是还藏了什么密道?”

“没有。”沈聿宁嗤道,“宫中处处都要打通密道为己所用,神仙才能做到。”

这话说的也是,若宫中真那么容易挖通各处地道,那些谋逆的歹人大可直通兴庆宫,直取孝文帝性命了。

霍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那你当真熬了三天三夜不曾进食?”

“当真。”沈聿宁好性子地答。

霍祈目光划过他手腕上的那串紫檀佛珠,上面刻着金漆镶嵌的六字梵文,在油灯的映射上熠熠生光。

她踌躇了一会儿,道:“殿下当真心诚,只是于礼佛一事上,只要心存恭敬,便百无禁忌。禁食这样的法子,却是有些伤身子了。”

沈聿宁听着女人温软的话语,思绪却骤然飘远。朦胧夜色里,他脸上惯常带着的那种漫不经心的冷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陷入漫长回忆里的沉寂和落寞。

沈聿宁于西佛堂闭关,整整三日未出,滴水未沾。而他闭关那日,正是三年前的秋菊夜宴那日。

讽刺之处在于,那也是他自青州回宫以来,他母妃敬贵妃的第一个忌日。

大齐上到七旬老妪,下至三岁小儿,皆知秋菊夜宴乃皇家一年中最大的盛事。每逢此日,宫城中必定点灯吟诗,玉殿笙歌,群臣后妃觥筹交错,就连一向困苦的宫女太监都能讨得一碗上好的佳酿。

那日,天才刚亮,孝文帝身边的李德诠便亲临扶云殿,笑里藏刀:“七殿下,陛下特意吩咐奴才为您送这皇子龙褂。您远离京城,在青州蹉跎数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定要穿上这龙褂赴宴,叫人不敢轻视您半分。”

“若本王不去,又如何?”沈聿宁冷嘲道。

李德诠是跟在孝文帝身边的老人,在他眼里,沈聿宁左不过是一个长年失势的皇子。三年前自请去往青州,不过是揽了个管贸易转运的差事。这样的皇子,纵有太后怜惜教养,也不过强弩之末。

他闻言,只老成地笑:“陛下一向仁厚,自然不会对您如何,只是心中难免失望。”

景安宫当时的大太监是刚被指派过来的,对陈年旧事一概不知,竟蠢到以为李德诠此番前来,是因为孝文帝想替他撑撑脸面,好叫人明白,这位七皇子即使远离权力中枢数年,却并未失去皇帝的圣心。

见他不为所动,又唯恐他得罪了李德诠,大太监当即擅自作主,替他从李德诠手中接过那龙褂,“殿下,这可是莫大的恩宠,奴才当真为您高兴。”

他冷冷瞧着这一切发生,只觉无比讽刺。

人死灯灭,生者却还带着死者的遗志和记忆活着。

皇帝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逼他服从,逼他在生母忌日那日也要在人前强颜欢笑,以此报复那个早就咽了气的女人,将她彻底在世上抹杀。

皇帝要的就是,宫城处处喜气洋溢,却无人记得曾有一个女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峨峨高门内。

沈聿宁本不信神佛,更不会为求神佛庇佑便禁食祷告。可那日,除了清静的佛堂,竟无处可避。他的落寞和失意,在那些笑脸前,也成了一种罪孽。

他去了西佛堂,闭关前,他吩咐程畅:“本王要在西佛堂为大齐祈福,不想见任何人。”

多么天衣无缝的理由。

纵使他违抗圣旨不去赴宴,皇帝也无法指摘他的行为。毕竟,在世人眼里,比起在秋菊宴上点灯吟诗,在佛堂里枯坐祈福,倒是显得诚意更足。

程畅便也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竟连太后派来送膳的陆姑姑都不敢放进来。

有人道他心诚,也有人笑他竟用如此幼稚的方式同天子置气。

只有他知道,在佛祖的注视下,他的恨意和寂寥才终于有了一处安放之地,大静入定,才一时忘了吃饭饮水。

长久的沉默,霍祈察觉到了沈聿宁的失神,“殿下?”

沈聿宁忽地回头睨她一眼,语气揶揄:“你这是在关心我?”

说来也巧,他和霍祈第一次面对面,却是在去年的秋菊宴那日。他没有再入佛堂,只是百无聊赖地躺在梧桐树上看月亮。而这个看似沉静的女人,如滔天巨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竟也让他忘记了失意。

霍祈抿了抿唇道:“算是吧。”

沈聿宁冷硬的心脏有一处渐渐坍塌,日子越过越长,那些黑暗和狼狈,终究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归于尘土。

他将这短暂的怔忪掩饰得极好:“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霍祈一愣,“什么?”

“本以为你不爱管闲事。”沈聿宁凉凉道。

霍祈:“……”

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

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霍祈才听到身前之人提醒:“到了。”

霍祈微愣,视线越过沈聿宁一探,才发觉他二人已至一扇石门身前。这石门约一丈长,上面爬满了墨青色的苔藓,与石壁浑然一体,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此处是一条死路。

沈聿宁将手指伸入石门右侧一个凹槽,地道中发出细微“咔”的一声,那石门便徐徐展开,透出几丝灯火的光亮。

霍祈同他一起走出去,却见自己已身在一个四方四正的屋子里,霍祈打量了一周,“这儿就是城东巷子里的那座宅子?”

沈聿宁微微颌首,就当答过。那屋子一侧陈放着花梨博古架,架子上未曾放置文玩瓷器,倒是搁放着一个幂篱。

沈聿宁拿过,往霍祈头上一扣。

霍祈掀开幂篱垂下的面纱,瞪大眼:“为什么要戴这个?”

“如今你已经是登记在册的女官,若被人瞧见你在京师街巷中晃悠,只怕不好。”沈聿宁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你不用戴?”霍祈哂道,“按理来说,殿下被人瞧见,只怕更不好。”

“你还真以为我是怕皇帝,才修了这条密道?”沈聿宁不可置信。

“难道不是?”霍祈道。

“我只是懒得为难把守宫门的侍卫。”沈聿宁嘲道。

霍祈再度失语。

等到了目的地,面前却是一扇不大不小的铜门,透过铜门,还能听到前方隐隐传来男女的调笑声,叫人面红耳热。

她疑道:“这是哪儿?”

沈聿宁上前推门,“怡香院后门。”

霍祈了然,难怪那笑声似风月场所传来的,她快步跟上:“为何带我来这儿?”

还没等到沈聿宁的回答,钩月已经袅袅婷婷地迎了上来。

她如变戏法似的,上一秒还是一朵风情万种的娇花,下一秒就变得沉肃稳重,一见沈聿宁便作揖道:“主子,唐大夫已经到了。”又朝着霍祈点点头,“霍姑娘。”

霍祈回以一笑,又心下生疑,唐大夫,唐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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