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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侯府婚礼(下)

喜婆见新郎一动不动,脸上的笑容僵住,还以为是袁韶没听清楚,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可等到新娘腰都弯下去半盏茶的功夫了,新郎仍没有反应。

袁韶眼睛正远远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有些眼尖的宾客顺着袁韶的视线望去,却发现刚好是霍家大小姐的方向。不过今日的荒唐事是一桩接一桩,目不暇接,如今新郎官娶着妹妹望着姐姐在他们眼里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了。倒是有几个浪荡的公子哥,一时沉不住气,忍不住发出一声令人作呕的浪笑。

霍祈却好似没发现一般,低头喝茶,并不言语。

汪氏似乎也注意到了袁韶的目光,身子故意往霍祈的方向侧了侧,正好挡住了袁韶望向霍祈的目光。

一向好脾气的汪氏心里也起了些不满,朝着霍祈嘀咕:“原先我以为袁韶这孩子也算是个懂规矩的,如今看来是娘想岔了。”

霍祈微微一笑:“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

汪氏对于霍祈这番评价略微有点吃惊,还以为是自己女儿伤了心。不过也好,自己女儿不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她也少操一些心。

她又看了看对面脸色尴尬的霍如山夫妇,转了话头,低声道:“今日这场婚事,真是说不出的憋屈,亏得他们也能忍。”

霍祈端起茶盏,小口呼气吹了吹茶碗上漂浮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看起来颇为开怀,笑着道:“自己选的,又能赖谁?”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镇远侯权势滔天,引人侧目,尚且逃不过背后有人吐唾沫。如今霍如山夫妇一心想着攀龙附凤,不惜出卖女儿的尊严,被人戳脊梁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头,喜婆已经喊完了第三次唱词,可袁韶就像个空壳子,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底下的人本想装看不见,现下接着做戏都有些为难。就连一向老练的喜婆,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把这场闹剧进行下去。

大家下意识看了眼霍青岚,她头上盖着盖头,让人瞧不真切神情,但身子已经微微发抖,连带着手上的绣球都震动起来,让人看了有几分不忍。毕竟,对着一个不太熟的人,从嫌恶到不忍,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此时,端坐在高堂上的袁显之轻咳了一声,嘴角往下撇了撇,炯炯有神的眼睛暗含了几分警告之色。

虽说不去接亲是他默许的,但给霍家二房个下马威就差不多了,这明面上的样子还是得做做,谁知道宾客里面有没有孝文帝的耳目,万一被有心人拿去嚼舌根,还以为他袁家对天子生了怨怼之心,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袁韶被这声咳嗽声惊得回过了神,他望了望上头坐着的人,却根本不看面前的女人,勉强做完了拜堂的仪式。

拜完堂后,霍青岚被旁边的丫鬟扶着回了洞房。袁韶则是留了下来逐桌敬酒,和各位大臣应酬一番。毕竟他迟早都要接袁显之的班,既然娶的不是意中人,那还不如平常心点,笼络笼络朝中的关系。

虽然袁韶因为秋菊宴上的丑事不复往日的好名声,但到底是袁显之的儿子,迟早会登上高位。那些大臣们自恃清高,一边看不上袁韶的荒唐做派,一边又满脸谄媚地和他敬着酒。

等到袁韶走到娘家席这桌,霍如山夫妇并着霍家二房其他几个远房亲戚都站了起来,几个人手中皆持着酒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等待袁韶开口说话。

袁韶柔柔笑着,不复刚刚的萎靡,反而又有几分往日温润公子的影子。

手中的酒杯却绕过了其他人,直接送到了霍祈身前。

他深邃的瞳孔泛着幽幽波光,让人看不出情绪,一字一句从胸腔中漫了出来:“在下感谢姑娘的美意,为我寻了这桩好婚事。”

旁边的人听了,还以为袁韶喝多了说胡话,毕竟这桩婚事是孝文帝亲赐,和霍祈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可又见他眼神清明,站得笔直,不似醉酒之态。他们听不懂又没人敢插嘴,只好尴尬地陪笑脸。

霍祈却立即懂了袁韶的话中有话。

袁韶并不蠢,想来对秋菊宴上的一切皆已经反应过来,知道是自己算计了他。

他这话,是想报复她么?

巧了,她恰好等着他的报复。

他若不动作,自己又怎么抓得住他的马脚?

霍祈面上浮起一个得体的笑容,眼底却有三分恶意的挑衅,同样举起手中的酒杯:“家妹与世子缘定三生,霍祈不敢居功。望世子与家妹百年琴瑟,花好月圆。”

闻言,袁韶直勾勾地看了一眼霍祈,仰头饮下手中的酒,便径直去了下一桌。

与其说是敬酒,不如说是宣战。

霍祈知道,自己迟早会在明面上和袁韶对上。她背负着上一世的血海深仇,这辈子和袁韶的争斗,注定是不死不休。只是如今既然他已经有所察觉,那她的计划就得提前推进了。

待袁韶走远,对面的齐氏蹙着眉心,重重把手中酒盏一砸,有点缺心眼似的说:“世子这是什么意思?哪有敬酒不敬长辈,而跑去敬平辈的道理?”

她眼神似有若无地往霍祈身上扫了扫,嘴上不满袁韶的行为,心底里却是看霍祈不顺眼。若不是顾及着汪氏也在,她说话恐怕还要尖刻三分。

霍祈对齐氏的眼神不以为意,转头附耳对汪氏说:“娘,我有些闷,去外面的凉亭透透气。”

江氏本想问问霍祈刚刚怎么回事,这会儿看霍祈神色不佳,想着她出去透透气也好,倒是未曾阻拦。只是看霍祈脸上有几分醉意,照例嘱咐:“那让聆风跟着你。刚刚这酒后劲大,你酒量又差,聆风跟着你我放心。”

霍祈点点头,起身离席,旁边的聆风听了汪氏的话,立即跟上霍祈的步子。

凉亭与拜堂的正厅相隔不远,穿过月门后,两步路的功夫就到了。

聆风正想扶霍祈去凉亭坐下,可霍祈却是径自穿过凉亭,转角往东南角方向走去。

聆风有些不解:“小姐这是要去哪?”

霍祈见聆风紧皱眉头,压低声音道:“去镇远侯书房。”

聆风一听,吓得不轻。

本以为小姐上次在秋菊宴上的所作所为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如今跑来暗探镇远侯书房,又一次让她吃惊不已。跟着自家主子,她的胆子也被迫养肥了。

吃惊之余,聆风已经和前面的霍祈拉开几个人的距离。她只好带着满肚子疑惑,加快步伐,紧紧跟在霍祈身后。

袁显之的书房位于东院正中,四处有游廊掩映,加之楼阁错落,便对书房形成了天然保护之势,一般人根本寻不到。

不过,霍祈上一世在镇远侯府生活了七八年,早就对这里的小路了如指掌,摸去袁显之书房对她来说也是轻车熟路。

平日镇远侯府守得如铁桶一般严密,今日袁韶成亲,一应奴仆都在前边的喜厅伺候,倒是让她寻着了间隙。

袁显之的书房藏了太多机密文书,平日里就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因此今日书房周围也并无闲杂人等。不过,稀奇的是,今日就连来的路上,都没碰到几个丫鬟。

拐过几个转角,穿越幽长的游廊,沿着一条小路直走,不到一刻钟,霍祈主仆二人就到了袁显之的书房。

那书房柱子皆是上好的黑檀木,几扇乌木窗子将书房捂得严丝合缝,旁边立着几棵巍峨的古树,浓重的墨色压在心头,让人不禁起了几分忌惮。

霍祈神情肃穆,转头叮嘱:“聆风,你在外面守着。若是远远瞧见有人过来,就学麻雀叫三声,我听到后就马上出来。”

聆风是八岁进的宁国公府,在此之前是戏班子里的口技伶人,最擅长模仿鸟叫,即使是当了这么多年丫鬟,技艺也未曾生疏。听了霍祈的嘱咐,聆风点了点头,猫着身子躲进旁边的草丛里。

见一切安排妥当后,霍祈放轻脚步,径自入了书房,悄悄掩上房门。高大古朴的房门阴沉厚重,将书房外的阳光结结实实地阻挡开来,只剩一室昏暗。

这书房中的陈设还是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虽然袁显之几乎不让人入书房,她上一世只和袁韶一起来过一次,但她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眼前场景对她来说不算陌生。

心中慌张,动作却有条不紊。

霍祈眼神快速扫视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书架旁的一个青瓷花瓶上。那花瓶上的牡丹栩栩如生,仿佛凑近就能闻到花朵的芬芳,看着有些不同寻常。

霍祈走到花瓶面前,手轻轻放在瓷器的肚子上,手腕使巧劲轻轻一拧。

只听“啪嗒”一声,旁边的书架被劈成两半,书架背后的顶端,赫然显现出一道暗格。

往上看,里面放着一个虎头一般的疙瘩,散发着淡淡的油光,正是袁显之的印鉴。

上一世,她曾有一次去清安阁给袁显之请安,却不想撞见了袁显之和袁韶的秘密谈话。虽然当时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楚,对话也有些断断续续,却足够她拼凑出一些关键的信息。

对话里,她得知袁显之暗自屯兵于京郊外三十里的青阳峰。白天,这些兵全部扮作庄子里的农民耕作,晚上则是打铁铸剑,暗暗操练。这支军队,是镇远侯府的府兵,就连五皇子都不知晓。要想调动这些军队,只能凭借袁显之印鉴。

而那印鉴,正藏于书房暗格之中。

今日镇远侯府把守松垮,人多眼杂,袁显之又一直在前厅招呼客人,无疑是拿到印鉴的最好时机。因此,霍祈才特意来这镇远侯府观礼。

毕竟,借着吃席的名头,名正言顺,也不会有人轻易怀疑到她头上。

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踮着脚,伸长手准备去够那暗格中的印鉴。

正当她马上要够到的时候,蓦然之间,她的身子被背后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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