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情愫渐生
崔信本想听霍祈接着说下去,一听沈聿宁的吩咐,神色瞬间肃穆,应声而退。
霍祈心中焦急,可她也不敢忤逆沈聿宁,只好眼睁睁看着崔信离去。
转眼间,偌大的树林里只剩一男一女。
崔信已经走远,沈聿宁看着痴痴望着前方的霍祈,脑中却浮现起那日幄帐外小兵说的话:霍家小姐爱慕崔将军。
他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调侃道:“别望了,人都已经走远了,难不成你真爱慕崔信不成?”
霍祈被这番话拉回思绪。
她本就十分不满沈聿宁支开崔信,现在又被奚落了一番,心里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出于对沈聿宁的忌惮,面上还是十足的恭敬:“臣女找崔将军是有正事要办,还请殿下放过臣女。”
“哦……正事”,沈聿宁拉长尾音,漫不经心道:“放心吧,崔信跑不了,明日你一样能见到他。”聪明人不难听出,沈聿宁这话实际上就是保证霍祈有机会见崔信一面。
沉默片刻。
沈聿宁冷不丁道:“你脖子上的伤。”
“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下,无碍,多谢殿下关心。”霍祈手指碰了碰脖颈上的伤口,并未将这点伤放在眼里。虽然这伤口割得深了,但还在她忍受范围内。
“霍祈,你骗不了本王”,沈聿宁欺身逼近,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幽幽道,“你脖子上的伤,可不是什么树枝刮的。”
霍祈被沈聿宁强势的气息逼得忍不住后退两步,见瞒不过这人眼睛,只好和盘托出:“是匕首伤的。”
“谁做的?”沈聿宁一向冷清的嗓音染上几分恼意。
霍祈一贯地镇定道:“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厮,身份不清楚,臣女只知对方是冲着镇远侯府印鉴来的。不过殿下放心,对方并不知印鉴已到了殿下手中,臣女也并未出卖殿下。”
最后一句话,霍祈说得极其清楚,生怕沈聿宁听不到重点。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出卖沈聿宁,只是沈聿宁这尊大佛可比那小厮让人忌惮多了。出卖他,就算从那小厮手底下活命,沈聿宁也不会饶了她,怎么想都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他们这是在找死。”沈聿宁薄唇一开一合,眼里的杀意转瞬即逝。
“殿下,此事恐怕……和宫中贵人有所牵扯。”霍祈犹豫了一番,隐晦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沈聿宁扯了扯嘴角,从袖中取出一支鸣镝塞到霍祈手中:“他们的眼睛如今既然已经盯上了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印鉴既在本王手上,也断没有让你承担的道理。若有下次,只需放出鸣镝,自会有本王的人过来救你。”
霍祈微愣,却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听沈聿宁这话,只要出放鸣镝就能找到他的人,那估摸着整个京师都有他的眼线。再联想到刚刚那支叫玄府军的军队,更觉沈聿宁势力深不可测。
她的视线落在沈聿宁手腕上的佛珠上。
一个如此狠戾的人,却当了别人嘴里佛祖座下的弟子,着实令人心惊。
霍祈将鸣镝揣进袖子里,试探道:“殿下知道是谁?难道……和今日设伏的人是同一人?”
“嗯。”沈聿宁挤出一个字。
“是谁?”或许是觉得沈聿宁并不打算对她做什么,霍祈竟也敢壮着胆子追问。
沈聿宁眯起黑眸,眸底闪过危险的精光,嗓音微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沈聿宁话中有话。
“臣女一向识相”,霍祈心神领会,兀自转移了话题,“只是,殿下既然知道是谁,为什么不直接将证据呈给陛下,请陛下处置?毕竟,殿下今日所做的一切,无非自保罢了。”
“本王竟不知,霍家小姐也有如此天真的一面。”沈聿宁自嘲般笑了笑,眼眸满是讥讽。
霍祈微愣,或许是她一直被霍如海护着,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觉得父母自然会为儿女撑腰。却忘了沈聿宁并不得孝文帝看重,只怕把证据直接摆在孝文帝眼前也是无用。
毕竟人心一旦偏了,眼睛也会装瞎。
而且,她总觉得,沈聿宁这样骄傲的人,恐怕根本不屑在孝文帝面前摇尾乞怜。毫不留情地毁了所有负了他的人,才是他的作风。
她当即咬了咬舌头,只好为自己找补:“臣女还未贺殿下猎得黑狮之喜。”
沈聿宁脸上并未显现出什么愉悦的神情,淡淡道:“本王瞧着你脖子上的伤,只怕不出一炷香,就会失血而亡,竟还有力气来恭喜本王?”
霍祈暗忖,这人果真嘴真是毒,本想安慰一下他,反被讥讽了一番,自己也算是好心喂了驴肝肺。
她拆下脖颈上早已经被血浸湿的布条,沉默地从自己身上重新撕下一块布,正准备重新包扎。
不知是不是霍祈看起来动作有些笨拙,沈聿宁直接拿过她手中的布条,从袖中变出一个药瓶,往上面洒了些药粉,微微俯身,将布条缚在霍祈的脖颈上。
“臣女如何能劳动殿下做这些。”霍祈面色发难,身体有些抗拒。她总觉得让沈聿宁这双用来杀人的手来为她包扎,看起来总是有些不伦不类,她可没这个福气消受。
“别乱动。”沈聿宁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开始包扎,长长的睫毛此刻微微低垂,语气却漫不经心:“在还清本王的人情前,你可不能死,你这条命,可金贵得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霍祈的脸颊上,看着沈聿宁凑近的脸,她晃神片刻,心中暗骂一句“妖孽”。忽而,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滑过,原本的火辣辣的痛意竟瞬间被抚平。
沈聿宁给布条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复又拉开距离,霍祈终于寻回神智,干巴巴道:“殿下放心,臣女不会言而无信。”
沈聿宁点点头道:“有这个觉悟就好。天色不早,本王不便和你一道出现,让钩月送你回去。”
话毕,后面的树丛中闪现出一道曼妙身影。
霍祈仔细一看,大为吃惊,这暗卫怎么和怡香院的老鸨长得一模一样?
钩月神情严肃,姿态利落潇洒,和之前在怡香院的神态动作判若两人,夜色下恍惚一看,又觉得不是很像那日的老鸨。不过霍祈一向过目不忘,她确定钩月和老鸨,就是一个人。
再细细想来,她心中锣鼓喧天。
估计怡香院背后的主子就是沈聿宁,之前买情丝绕的事情,只怕早被他尽收眼底。这人果真一肚子坏水,若和他打交道,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霍祈心虚,偷偷瞟了一眼沈聿宁,他倒是一贯的神色冷清,看不出异样。
旁边的钩月作揖道:“姑娘,走吧。”
霍祈收回思绪,兀自点点头,随着钩月一道回去,好在一路上平安无事,没有意外再发生。待行至营地附近,还不等霍祈开口道谢,钩月留下一句“姑娘好走”,就无声无息消失在了视野中。
霍祈摇了摇头,心中颇有些无奈,沈聿宁底下人做事也有几分他的风格,半天闷不出几句话,办完事就直接消失,仿若幽灵一般。
等她回到幄帐,只见两个丫鬟扑了上来,仔细一看,两人脸上皆有泪痕。
听雨嚷嚷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奴婢找了半天没找到姑娘,还以为姑娘出了什么事……”
霍祈淡然一笑:“不必紧张,我只是在这附近四处看了看风景。”
“可……姑娘脖子怎么了?”聆风闷闷道。
霍祈放软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的伤是不小心被树枝割的,是我不好,害得你们担心。现在我不是好好站在你们面前了?”
“骆夫人也以为姑娘出事了,这会子估计还在外面找您。”听雨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霍祈拍了拍听雨的头:“你去给骆夫人传个消息,就说我已经回来了,因着身子不适,明日再去和她道谢,让她不要担心。”
听雨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霍祈又在桌案上铺开纸笔,写了一个信笺递给聆风:“你将这帖子递给崔将军幄帐外的小兵张麻子,就说是我请他转交给崔将军的。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聆风挠挠头:“姑娘,崔将军的幄帐不是不能让外人靠近吗?”
“现在想必可以畅通无阻。”霍祈微眯双眼。
既然沈聿宁说了她明日能见到崔信,想必他也不会食言而肥。
聆风听命退下。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霍祈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崔信幄帐前,因着崔信早就吩咐过,把守的小兵当即就放行了。
霍祈款款而入,只见崔信坐在主位上,似乎正在等她。见她进门,起身作揖道:“霍姑娘。”
霍祈抬眸直视崔信,心头微微吃惊。
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细打量崔信——这个大齐朝野中举足轻重的大将军。
此人和她想象中的崔信有些不同。
面前之人虽是武将,却没有任何鲁莽之气。昨日穿着铠甲还好,今日着一身藏蓝色长袍,看着便有几分文气,眉目端方,也难怪朝中有人称崔信为“玉面儒将”。
上一世,是崔信亲自护送大哥霍羡的尸体回宁国公府,后来宁国公府遭人构陷谋反时,崔信也曾在孝文帝面前陈情,宁国公已经丧子,唯有一女嫁入镇远侯府,又早已淡出朝野,没有任何动机谋反。
实际上,当时宁国公府与崔信并无任何交情,崔信肯顶住压力站出来仗义执言,实在不易。对待这种性情中人,须得真心相待。
霍祈思绪回笼,敛衣行礼:“小女见过崔将军,昨日形势匆忙,倒是没有机会能与崔将军多说几句话。”
崔信爽朗一笑:“今日也不迟。不知昨日姑娘有何话要说?”
霍祈没有顺着昨天的话说下去,反而正色道:“不知崔将军如何看待宁国公府?”
这句话,问的有些突兀,也不知到底问的是宁国公府本身,还是宁国公府在大齐朝局中的位置。
崔信一愣,避重就轻道:“宁国公忠正,宁国公府自然也是清流之家。”
霍祈又问:“那崔将军又如何看待翰林院侍读霍如山呢?”
崔信不置可否,他和霍如山并无私交,同朝共事,对霍如山的评价恐怕也只有“中庸”二字。不过顾及着霍祈的面子,他也不打算直说,只是微微一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知宁国公找在下所为何事?竟然还专门请了霍姑娘来寻在下?”
“不是我父亲,是我自己对崔将军有所求。”霍祈飞快答道。
“哦?”崔信狐疑道。
是她?
崔信端详着霍祈,心中起了些异样的感觉。东雁岭第一次见面,就见霍祈毫不留情射杀了一个士兵。他虽然久经沙场,早就对死人见怪不怪,可一个弱女子如此冷静凶残,难免忌惮。可再看霍祈的脸,却很难对她生出恶感。因为霍祈长了一双至善至纯的眼睛,让人不忍心将她朝坏了想。
昨夜接到霍祈的帖子,今日又见她说了这么多云里雾里的话。吃惊之余,他也有些好奇这少女到底意欲何为。
须臾之间。
霍祈径直跪下,神情肃穆,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恳切:“小女恳求崔将军派兵救我大哥霍羡,若将军能答应,小女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将军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