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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血色怀林(中)

她紧紧地盯着五爷的一举一动。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来一个人——

霍如海的得意门生,如今的礼部尚书,聂钦。

大齐一向以士大夫家族为尊,不少世家子直接靠祖上荫蔽为官,可寒门学子却要靠着十年寒窗苦读,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拿到一个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再经科举选拔,最后才可入朝为官。

尽管孝文帝上位后颁布政令,锐意改革,试图扭转寒门学子做官无路的困境,可到底是沉疴积弊,对寒门学子的鄙夷,早已流淌于大齐朝堂官员的血液之中。

聂钦当年不过一介穷酸腐儒,纵使一朝高榜及第,也很难有出头之日,仰赖于霍如海的举荐和提携,才勉强在大齐朝堂立足,随后又将姐姐画像呈入宫中,进献其为宫妃,这才一路高歌,坐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聂钦确有几分才华,可惜他儿子聂儒,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聂钦在朝堂汲汲营营,反而忽略了对聂儒的教养,将其养成了一个爱逛花楼,不学无术的性子。

当初,霍祈和袁韶大婚,聂钦还曾携聂儒前来恭贺,当时跟了个随从,正是这个五爷。此人有几分鼠相,一直躲在聂儒身后,两人看起来甚是亲近。若非是霍祈记忆力极好,恐怕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五爷,竟是聂钦的家奴。

倏然间,霍祈混沌的头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大兴十三年。

霍炽成了炙手可热、最为年轻的吏部郎中,一向恃才傲物的他,却和聂儒这么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歪苗子结为异性兄弟。

大兴十六年。

宁国公谋反震惊朝野,聂钦作为霍如海的得意门生,不仅未被打为霍家党朋,反而在宁国公府被下旨抄家后的第二日入阁拜相。

聂儒如今就敢参与谋害霍羡一事,若说上一世聂家没在构陷宁国公府一事上添砖加瓦,她是决计不信的。

她还在想,凭霍炽的势力,怎么可能纠集一大批杀手为他办事,原来竟是找了个好帮手!

霍家二房,镇远侯府,聂家,三家合力踩着宁国公府的白骨得道升天,这笔帐,她霍祈若是不讨回来,也枉她重活一世!

“姑娘,我看后面来的这批杀手和前面的似乎有些不同,之前那批下手虽然狠,却行事混乱,新来的这拨倒是看起来纪律严明,做事有些章法。”

刘羽紧紧盯着前面的情况,一席话将霍祈涣散的眼神逐渐聚拢在前方的几派人马。

怀林石碑前。

五爷朝身后人怒骂一声:“一群废物!”

他骂后却看向霍羡,森冷一笑:“我本来以为,霍大少爷还是三年前的那个文弱书生,却不想如今也成了个硬骨头。若是宁国公知道了,一定很是欣慰,必然后悔当年逼走霍大少爷。只可惜啊!”

“你到底是谁!”

“将死之人,有必要知道这么多吗?”

五爷歪嘴斜笑,抬手一挥。

“给我上,今日一定要杀了霍羡!”

话音刚落,一大批带刀杀手朝霍羡涌去。下手毫不留情,直戳要害。双拳难敌四手,霍羡武功虽不弱,可到底也不能以一敌百。几个回合后,体力已经几乎透支。

他本是在应付前方的几个杀手,却不料有人抓住破绽,从侧后方偷袭,霍羡一时防备不及,后背赫然出现一道刀伤。

见状,一个杀手发出一阵狂笑。

“兄弟们,抓紧!他支撑不住了!”

“杀了霍羡,拿赏金喝酒!”

“杀!”

这些话仿佛鼓舞了在场的所有杀手,也唤醒了他们的嗜血本能。一群人握刀朝霍羡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也是他们眼里的最后一波攻击。

霍祈站在树林间,无悲无喜般地望着眼前的情形,脚底的山风穿过五脏六腑,浇得她遍体生寒。

她沉声吩咐:“刘将军,动手吧,接下来的一切,按我之前说的做。”

刘羽得了霍祈的指令,立刻吹响口哨,只听林中一阵窸窸窣窣,隐匿在密林深处的崔家军全部冒了出来。说来也巧,冲在前面的,竟是霍祈许久不见的李螃蟹和张麻子。

刹那之间,杀声震响天际。

霍羡本是被十几个黑衣人缠住,已经到了快坚持不住的边缘,突然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大批弓箭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是敌是友,原本站着的带刀杀手瞬间倒下一半。

短短几分钟,局势全盘逆转。

站在后方观战的五爷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突然从哪冒出一股势力,竟是与他为敌。眼见前面局势已经出于下风,他正想着应敌之策,却突然瞧见一个弓箭手身上的袖带。

竟是朝廷的兵?

他心中暗道糟糕,直接爬上马往回跑。

刘羽带着崔信的人马正与杀手酣战,无暇分心,是以,众人皆没有注意到竟有人要逃跑。

眼见着五爷快要逃之夭夭,霍祈本是躲在战场后方,免得给刘羽添麻烦,此刻却是一把抢过身边小兵的马和弓箭,踩上马镫,扬鞭拍马,马儿如弦上之箭般射了出去。

等追出数十米,霍祈搭弓射箭,一支冷箭破空而出,五爷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追过来,一时不察,径直从马上跌了下来,捂着胸口蠕动。

霍祈几乎未给五爷喘息空隙,又拈弓搭箭,一支冷箭再次飞出。这一次,五爷却是直接倒地,一看便知没了气息。

大前方鏖战的众人似乎才注意到林中竟还有个戴斗笠的女子。霍羡见到远处马背上的碧色身影,虽看不清楚那人长相,却有一种从心里涌起的熟悉感,只是失神片刻,长剑之下又多了具尸体。

而这头的杀手见五爷已死,登时失了信心,却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动作,只好发了疯似地挥着手中的刀。只是这拨杀手本就被霍羡杀了一半,如今人数又不占优势,早已是强弩之末。

刘羽本就带了不少人,又都是精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只消一会儿,一众杀手全部被诛杀殆尽,原本杀声震天的树林归于平静。

此刻刘羽已得了空,见霍祈竟然从树林子里跑了出来,赶忙朝着她飞奔过去,关切道:“姑娘没事吧。”

霍祈摇了摇头。

说话间,霍羡骑着越影也奔了过来。

还是霍羡朝着刘羽先开了口,语气里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今日若没有大哥搭救,霍羡恐怕早就死在奸人刀下,敢问大哥名讳,也好让我知道救命恩人是谁,有个能报恩的地方。”

刘羽呵呵一笑,抱拳作揖:“霍大少爷客气,末将刘羽,乃是宁远将军崔将军的副将,怎担得起您这声大哥。至于报恩,就更谈不上了,都是末将应尽之责。”

“可是崔信,崔将军?”

“刘将军今日为何会来怀林?”

霍羡连发两问,显然对他的出现非常好奇。

“正是。崔将军前日接到线人内报,最近怀林流寇横行,今日会在此聚众闹事,固特意派末将前来清剿,却不想正好赶上这些流寇要对大少爷暗下杀手,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流寇?”

“正是。”刘羽笃定道。

霍羡不禁狐疑。

刚刚那群黑衣人,训练有素,杀气腾腾,怎么可能是普通流寇会有的身手?再说了,刚刚那头领能喊出他的名讳,明明是冲着他来的,哪里来的流寇不抢劫钱财,却直接纳人性命?

不过那头领已被射杀,现在也是死无对证,刘羽又救了他的性命,他自是不好反驳,只是疑惑道:“刘将军未曾见过我,怎知我是霍家大少爷?”

刘羽一时嘴快说漏了嘴,当即咬了咬舌头。

他暗瞟霍祈一眼,心中叫苦不迭。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霍祈竟要扮作他的属下,不愿意在此和霍羡相认。这也就罢了,霍祈竟还甚至还要他隐瞒此事,只将这桩恶劣的杀人案说成流寇作祟。

他只好随口扯了个谎:“刚刚末将过来之时,听到流寇头子喊了您的名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前来支援。”

霍羡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见刘羽向身后递了眼色,心中却疑窦丛生。

他早已经注意到刘羽身后的女子,这女子薄纱覆面,一直骑马端坐在刘羽后面,看位置应该是下属才对。可看刘羽刚刚的眼神,倒让他有种这姑娘才是主子的错觉。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虽然看不清这姑娘斗笠下的脸,可却有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像亲人一般妥帖,舒适。

弹指间。

他脑海闪过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面孔。

难道是霍祈?

不可能。

霍祈一向温软良善,连脚下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可这女子却杀伐果断,竟然还敢孤身一人射杀五爷。再说,若真是霍祈,只怕早就扑上来冲他撒娇,又怎么可能一直躲在刘羽背后一言不发,不和他相认?

霍羡想要驱逐开这种奇怪的想法,却又犹疑不定:“敢问刘将军,背后的姑娘是?”

还没等刘羽开口,一阵低沉克制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霍将军,末将乃是刘将军的部下。”

听到这句话,霍羡却开始觉得这人应当不是霍祈了。京师中人只会喊他霍大少爷,就像刚刚的刘羽一样。除了在塞外,从没有人喊过他将军。在众人眼里,宁国公府大少爷的身份,永远都比一个副将来得矜贵体面。

而且,霍祈的语气声调,总是窝着一股子甜腻的笑意,可这人,说话比塞外的凉月还要冷上几分。

霍羡不疑有他:“姑娘刚刚射箭准头极好,巾帼不让须眉,霍羡佩服。”

面前的少女却不接话了,倒显得这番赞美有些尴尬,惹得霍羡只好用手擦了擦鼻子。不过,他看不到的是,面纱下的少女,眸子上已蒙上一层雾气。

片刻沉默后。

还是刘羽接过话头,对着霍祈有模有样地吩咐:“你带几个人留在这儿善后,看看能不能从这些流寇身上搜出什么有用的证据。”

“属下遵命。将军,依属下看,今日这流寇不同寻常,不如就这二人随我前去吧,这两人有几分机灵,办事也得力些。”

霍祈指着后面弓箭手中打头的两个。

刘羽顺着霍祈的手指看过去,竟然是张麻子和李螃蟹。这二人可算不上里面武功最好的,不过既然霍祈开口了,他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他当即喊道:“张麻子,李螃蟹!”

两人听到传唤,小跑过来,弓身作揖:“刘将军。”

“你们随她一起在这善后,不把事情办好了,就别回来了。”

刘羽指了指霍祈。

张麻子和李螃蟹不疑有他,点头称是。

待刘羽吩咐完毕,他转头对霍羡憨笑一声:“霍大少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撤退得好。末将看您身上有伤,若是就这么回去,恐怕惹得宁国公和夫人担忧,不如先随末将去馆驿休整一夜,再回府也不迟?”

霍羡觉得刘羽一个粗汉子,心思却细腻,竟然连这一步都替他考虑到了,自是点头应了。二人当即带着剩下的弓箭手往京师撤退。

……

半晌后。

张麻子和李螃蟹迟迟没有等到霍祈发号施令。李螃蟹沉不住气开口:“姑娘,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霍祈望着霍羡逐渐模糊的背影,终是翻身下马,取下了斗笠。

李螃蟹甫一看马背上少女取下了斗笠,怔了三秒,激动得脸色发红:“霍姑娘,怎么是你!”

一边说着,李螃蟹狠狠掐了一把身旁之人的胳膊,李麻子本是在巡视前方,胳膊深处传来的痛意让他目光收了回来。

李麻子本想对着李螃蟹发一通牢骚,见到霍祈的脸,眉眼间的不耐烦瞬间化成了满脸笑意:“今儿个可真是巧了!我刚刚看到姑娘射箭的英姿,就觉得有些像您,却没想到还真是您!我回去可得给祖宗烧炷香!”

“和两位大哥可是好久不见了。”

霍祈眼中的笑意酝酿至唇边。

“今日还有些事情,得劳烦二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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