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卡久拉霍神庙(六)
汲水的妇女穿着粗陋的纱丽,勉强遮挡着臃肿的身体,吃力地提着水桶,往门口的瓦缸里倒着水。孩童们在破旧的街中跑来跑去,嬉戏打闹着,凸出的肋骨几乎要把干瘦的身体撑裂。耕种的农民还没有回城,猎户们倒是拎着野鸡、野兔,扛着刀箭,在空旷的街道上得意地接受妇女们艳羡的目光。
拥有排名印度四大种姓第三的“吠舍”身份,猎人们当然有资格享受最底层“陀罗”奴隶们的赞美。
尤比拎着酒囊,醉醺醺地晃着,只有这样才能麻醉后背火烧火燎的鞭刑之痛。他恨恨地瞪着婆罗门祭司昌德拉玛紧闭的大门,有种被主人抛弃的丧家犬的失落。而脖子上刚烙的“陀罗”特有的犬牙标记,更让他钻心地疼。
“仅仅因为我喝醉酒忘记准备农神祭祀的谷物,就把我降为‘陀罗’,这个耻辱,我一定加倍奉还!”尤比举着酒囊,倒出最后几滴,懊恼地摇晃着,“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昌德拉的军队穿过城区,向王宫缓缓走去。已经大醉的尤比横在街中央呼呼大睡,挡住了军队的去路。
“陀罗居然敢阻挡王军的路。把他的林枷割了,送进王宫侍奉伟大的昌德拉瓦尔玛。”军官瞥了眼尤比的犬牙标记,挥动着马鞭冷冷说道。
几个士兵应命出了队伍,拖着尤比离去。
此时,昌德拉瓦尔玛正和母亲德安拉玛站在王城,意气风地指点着繁华的城市。
“妈妈,我果然是月神的儿子,也果然在十六岁当上了国王。”
“一定要善待陀罗,他们才是国家的基石。我们吃的食物,喝的牛奶,都是他们辛勤的供给。”刚刚三十二岁的德安拉玛依旧艳丽非凡,感慨地叹道,“十六岁时受到月神的恩赐,怀上了你。可是也因为不洁的名声,受到了家族的耻笑,把我锁在后院,不给水和食物,要把我活活饿死。多亏了最亲信的陀罗,每天带着吃喝从狗洞里爬进去,才保住了我们的生命。”
“母亲,我记住了。”昌德拉瓦尔玛远远看见几个士兵拖着醉汉进到割除林枷的刑房,“哈哈,真巧。母亲刚刚告诉我要善待陀罗,就有一个马上净身进王城,这是天意!我要把上天赐予的礼物留在身边,让他做我的侍从。”
“这样最好。”德安拉玛转着佛珠,“仁慈的君主才能够统领繁盛的国家。我有些累了,明天大祭司昌德拉玛的农神祭祀,我就不去了,把这三颗舍利天黑之前送过去。”
回到宫殿,德安拉玛在铺满曼陀罗花的木盆里沐浴。她心里明白,聪明的大祭司昌德拉玛肯定会明白三颗舍利的含义,从密道来和她幽会。
想起英姿勃的儿子,她又是一阵羞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德安拉玛摸着身边男子赤裸的胸膛,“如果被儿子知道了,我们都会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我三颗舍利,暗示着午夜三刻见面?”男子满不在乎地把德安拉玛乌黑的长绕在指尖,“他不会知道的。这件事情瞒了十六年,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何况,我一手助他当了王。就算是当年你我情投意合,毒杀了你的丈夫,这个功绩也足以抵消了。”
“可是我越来越害怕,现在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真的担心如果有一天……”
“我编造的他是月神之子的传说,已经在民众心里根深蒂固,他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么至高无上的荣誉的,否则王位不会稳固。所以,就算是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行动。何况下毒之人已经让我找了个借口,降为陀罗,赶出家门。没人会相信一个奴隶的疯言乱语,还会因为亵渎王而被士兵杀掉。”
“你为什么不杀死他?”
“祭司家的‘吠舍’拥有一次活命的机会。他爱喝酒,喝醉了更是胡作非为,迟早会被杀死。”
“但愿如此,天快亮了,你还要祭祀农神,快回去吧。”
男子慢悠悠地穿着衣服,又在德安拉玛额头吻了吻,才钻进衣柜里的暗门。
鸡鸣犬吠,王城的曙光笼罩着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国王昌德拉瓦尔玛徒步走在最前列,以示对农神马哈帝的尊重。
大祭司昌德拉玛站在祭坛中央,他最亲信的被冠以“八部众”称号的侍从分列左右,迎接王的到来。
迎着阳光,大祭司高大魁梧的身体闪耀着金光,神圣无比。昌德拉瓦尔玛不由心生敬畏:不愧是以“月神”称呼的尊者。国家在他的庇护下,一定能够繁荣昌盛,百战不败。祭祀完毕,昌德拉瓦尔玛毕恭毕敬地聆听大祭司的教诲,直到日落才回王城。
回到宫殿,昌德拉瓦尔玛吃着恒河岸边生长的菠萝蜜,白嫩的果肉甜软可口,他吩咐仆人给母亲送去,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把仆人唤回嘱托了几句。
仅仅用了一年,昌德拉瓦尔玛带领强悍的部队南征北战,逐渐统一了印度,只剩下几个负隅顽抗的小国,但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随着国力的强盛,有一件事情,却让他越来越烦恼。
“母亲,我想修建85座寺庙,就建在王城旁边。竣工之日,请大祭司为寺庙演法。”昌德拉瓦尔玛走进母亲德安拉玛的寝宫,兴冲冲地说道。
母亲微微吃惊:“修建寺庙虽然是每代君主都要做的事情,可是85座寺庙会耗尽国库。就连神圣的无忧阿育王,也因修建八万四千佛塔导致孔雀王朝覆灭。”
“母亲,我想通过修建佛塔,启示世人,为您正名!”昌德拉瓦尔玛根本不理睬母亲的劝诫,“也是为我正名!”
母亲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这些年对身世始终耿耿于怀。虽然“月神之子”的传说早已深入民心,可是难免会有非议。
“第一座佛塔竣工时,母亲您一定要去赞扬儿子的伟业,好吗?”昌德拉瓦尔玛抬头望着母亲,眼中滚动着泪珠。
母亲心中酸痛,摸着儿子英俊刚毅的脸庞,点了点头。
军队层层封锁着施工地,除了修建寺庙的奴隶和国王本人,没人见过寺庙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通过密林,远远能看到寺庙威严的宝盖合了顶。时间在奴隶的汗水中慢慢流逝,当卡久拉霍第一座神庙按照王的指示和设计竣工时,所有人都不明白王为什么要盖这样一座寺庙。